【短篇幻想】陨落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永夜


迦迈纳是人族最古老的预言者,也是唯一的一个。他的年龄比银泪湖边那颗圣树还要大,那是七百多年前他亲手种下的。

女神娜芙妮赐予了他圣树的种子,七百年间,他每天都用银泪湖的水灌溉圣树,结出的那些果实为人族驱散疾病与伤痛,将无数人从死亡的悬崖边拉回生者的国度。

也许除了诸神之外,没有人知道迦迈纳究竟活了多久,他总是一副青年的模样,当围坐在他身旁听他讲述故事的孩童们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时,他的脸上也没有多出哪怕一条皱纹。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着这位预言者,不仅是因为年龄,更因为他的预言和智慧。他会在灾祸来临之前告知所有人,并提出最合理的处理方法,人们因此避免了许多损失。在这一代人的印象之中,迦迈纳从未做出过不曾灵验的预言,人们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甚至超越了诸神。

所以当迦迈纳的头发突然变得花白一片,光滑平整的皮肤生出褶皱,连呼吸都不再平稳时,人们开始惊惶起来。

“迦迈纳大人,您怎么了?”瑟特因是迦迈纳的侍从,或者说是学生,他第一个注意到了迦迈纳的变化。

“孩子,把大家都叫来,我有话对你们说。”预言者脸上保持了数百年的平静不复存在,他面色灰暗,其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看到这样的一幕,瑟特因的内心也被恐惧所笼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刻毋庸置疑的是,他应该按照迦迈纳所说的去做。他向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随后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了起来。

迦迈纳终究是人族最富有智慧的人,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看了看身旁的圣树,然后踏入湖水,一步步走向湖中央的高台。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银泪湖边,起初,人们都不敢相信圣坛上那位老者便是他们的迦迈纳大人,但在得到了瑟特因和其他目睹了迦迈纳变化的人反复证实后,他们相信了这一切。

不安和躁动在人群中蔓延,直到迦迈纳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害怕听漏了任何一个字。

“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个预言。”

这句话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巨浪,但没有人出声,他们不会打扰这位预言者。

“我看到了一片黑暗,那是没有阳光与歌唱的死地,那是布满绝望与痛苦的夹缝,那是,我们人族的末日。我们即将面对最可怕的敌人,地震、洪水、暴雪、疾病,这所有的一切与他相比都不值一提。”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寂静。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问道:“那迦迈纳大人,我们如何才能度过这次难关呢?”听了这一番预言,人们虽然惶恐,但却依然相信着眼前这位预言者能够指引他们走出困境,数十年来一直如此。

看着那如同繁星一般闪烁着的希冀目光,迦迈纳沉默了。这一次,他也没有办法。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人们的耳中。

“我们应当祈求诸神的帮助。”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办法。

“迦迈纳,我的老朋友,离你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二年了。”柔和悦耳的男声传入迦迈纳的耳中,随后他看到了一道光洒在了天堂山的顶峰,那光并不耀眼,却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黑暗。

光华渐渐散去,显露出了来者的身影,他的相貌与人族相近,却要高出不少。那张脸孔,若是以人族的审美来看,竟是美到极致,毫无瑕疵。

“尊贵而圣洁的艾尔弗雷德殿下,在此向您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迦迈纳将右手放于胸前,弯下身体,向着眼前的神祇行礼,唯有诸神能够让这位预言者行礼。

“你我皆为父神的造物,不必如此多礼。”艾尔弗雷德微微抬手,迦迈纳便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自己的身体,这是神的力量,他早已不感到惊奇。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看到迦迈纳的变化,艾尔弗雷德有些惊讶,虽然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他知道,眼前的人类并不会如同他的其他族人那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老。

“这正是我这次登临天堂山的缘由,艾尔弗雷德殿下,人族渴望着诸神的帮助。”

听完迦迈纳的讲述,艾尔弗雷德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会帮助你们,但我不能代表其他同胞,你知道,他们有些并不倾向于人族。我会将他们召集起来,询问他们的意愿。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诸神齐聚一堂的胜景即便是迦迈纳也是第一次目睹,他很想在此为人族说些什么,但他明白,仅靠言语无法改变诸神的意志,他唯有沉默,等待着诸神做出选择。

“我不会参与这件事。”平淡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响彻天堂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迦迈纳心想到,开口的是代表公正的神祇,他当然不会为了人族而对其他种族动手。

“我也不参与。”这次回荡在耳边的是清冷的女声,她是执掌冰雪之力的冬日女神。在人族流传的故事里,冬日女神象征了死寂与荒凉,所以人们对她并不似对其他神祗那般尊敬,她的选择也在迦迈纳的意料之中。

“我...跟他们一样。”自然女神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

一位位神祇接连拒绝了迦迈纳或者说整个人族的求援,诸神对人族并无什么责任,对于许多神祇而言,人族即使消失,对这个世界也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迦迈纳有些灰心,他无法埋怨诸神,但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人族走向毁灭。

“我愿意帮助他们。”温柔清澈的女声如同山涧流淌而过的清泉,与声音一同降临在迦迈纳面前的还有这位神祇本身。她看上去像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精致的脸庞是造物主最杰出的作品,一头笔直的金色长发像是被镀上阳光的瀑布从山巅倾泻而下,美得令人窒息。

“感谢您的又一次相助,纯洁而善良的娜芙妮殿下。”迦迈纳低下头,不敢直视眼前这位女神,他害怕自己会因为她的美丽而失态。

“这是我应该做的。”娜芙妮微微一笑,她仿佛对这世间万物都抱有着温柔的善意。

“那么,我,艾尔弗雷德。”

“我,娜芙妮。”

“我们将离开天堂山,帮助人族度过这次劫难。”

“愿父神的荣耀与你们同在,祝你们好运。”幸运女神如此说道。

有了神祇的同行,离开天堂山并不如攀登那般困难,但迦迈纳仍旧心有不安,作为预言者的直觉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事实证明,迦迈纳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当他们走下天堂山,来到人族的土地上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房屋变成了一块块散落的碎石,原本平整的地面如今出现了许多或深或浅的坑洞,残缺不全的尸体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一股难言的令人压抑的气息。

毁灭开始了,这是迦迈纳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而他身旁的两位神祇同样不平静。艾尔弗雷德神色凝重,那股不可名状的气息让他意识到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早该意识到的,他暗自想到,否则以迦迈纳的性格不会轻易向诸神求援。只能倾力而为了,他对自己说。

娜芙妮粉唇微张,她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场面,对于象征着生命与善良的女神来说,死亡与毁灭无疑是最残酷的东西。忽然,她的目光移向一块巨石,在那块石头下她感受到了微弱的生命气息。

果然,当艾尔弗雷德移开那块巨石,一位血肉模糊的少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但仍有一颗生命的火星在他体内燃烧着,他没死。

只要没死,对于司掌生命之力的娜芙妮来说,治好他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她将手搭在少年的额上,并没有在意其上的血污和泥尘,白色的光芒在女神掌间闪烁,没过多久,少年的面色便再次红润了起来。

“孩子,醒醒。”迦迈纳轻轻地拍打着少年的面颊,当少年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人时,泪水便如同决堤一般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迦迈纳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孩子,冷静点儿,娜芙妮殿下和艾尔弗雷德殿下救了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娜芙妮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人心神宁静。

少年确实平静了下来,但他回忆起经历的一切之后,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魔鬼,他是魔鬼,他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我们的长枪弓箭都伤害不了他。“

“他?”艾尔弗雷德注意到了少年的用词。听上去,这个敌人大概是一个拥有奇特力量的个体。

“别害怕,我们会制止他。”艾尔弗雷德柔和而坚定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朵,驱散了他内心的恐惧。他点了点头,对于迦迈纳大人和传说中的诸神,他抱有着无比的信任。

凭借着迦迈纳的能力,他们很快找到了毁灭村庄的罪魁祸首。

他并不像故事里的魔鬼那般丑陋凶恶,令人作呕。相反,他有着不逊色于神祇的容颜,一头雪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紫色的眼眸中满是死寂与默然。黑色的火焰在他身边燃烧着,不似寻常火焰那般炽热,却仿佛能够吞噬生命的灵魂。

“吾名艾尔弗雷德,光明与勇气之神,这位是生命与善良之神娜芙妮,阁下是?”艾尔弗雷德并没有冲动地开战,他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人类会因为对事物片面的了解而犯下错误,诸神则会尽力避免这样的事

“我叫路西尔,来自深渊。”声音像是一月里冷冽的寒风。

深渊!艾尔弗雷德心底一震,那是与天堂山一样,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天堂山是诸神的居所,深渊则孕育着魔鬼们。

但与诸神不同,魔鬼们大都缺乏理智与思考,他们凭借着本能争斗,对这世界上的其他东西并不感兴趣。

而这个名叫路西尔的魔鬼,却似乎与他的同族们大相径庭。

“阁下为何要对人族痛下杀手?”艾尔弗雷德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对于路西尔而言,说出自己的名字已经是对同层次的生命尽到了应有的尊敬,他没有必要再解释其他什么。

那么结果就只有开战。璀璨的光和漆黑的火交织在一起,霎时间山崩石陷。

迦迈纳甚至看不清他们动作,这便是神祇层次的战斗,这便是他们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的原因。

然而战斗中的艾尔弗雷德内心却惊讶无比,这个名为路西尔的魔鬼的力量竟然凌驾于身为神祇的他之上,这样战斗下去恐怕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落败。

但作为司掌光明的神祇,他自然拥有着克制黑暗的力量。高举双手,炽烈的阳光在艾尔弗雷德双手间汇聚,凝成一个巨大的光球。他将光球抛向路西尔,光明消弭了路西尔身侧黑色的火焰,将他包裹在其中,使之动弹不得。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的力量比我更强,我只能困住他三天,我们要在这三天里想出对付他的办法。”迦迈纳与娜芙妮自然没有异议,他们随着艾尔弗雷德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银泪湖。

“艾尔弗雷德殿下,那路西尔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我们是否应该告知其他殿下?”迦迈纳斟酌了片刻,开口问道。

艾尔弗雷德摇了摇头,说:“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老实说,以那个路西尔的力量,恐怕我的同胞之中也没有能够赢得了他的。”

连诸神也无法对付的敌人,难道真的如迦迈纳大人所说,人族将走向末日吗?人们内心的希望开始逐步消散。

“但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父神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后留下了三件圣物,只要找到它们,我们就可以打败他。”

“你是说...”娜芙妮看向艾尔弗雷德,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没错,那三件圣物分别是生命树之种,贤者权杖,以及真理之剑。”艾尔弗雷德沉声说道:“其中的两件我们已经有了,生命树之种被娜芙妮赠与了迦迈纳,便是如今银泪湖旁那颗树。而贤者权杖...”艾尔弗雷德顿了顿,指向了迦迈纳手中的木杖,“就是它。现在,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真理之剑,便能够打败那个恶魔。”

艾尔弗雷德的一席话让人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圣树里重新取出它的种子,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尤为艰难,但身为神祇的艾尔弗雷德却是手到擒来,阳光在他掌间凝聚成一柄长剑,他将长剑横于胸前,轻轻一挥,圣树便被拦腰斩断。

在那树干的中心,一颗树种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树干、树枝、树叶、果实,树上的一切都将生命力送到了那颗种子里,绿色的光芒愈发浓郁,当它达到鼎盛时便化作一颗绿色的流星,飞到了迦迈纳的手中。

预言者低头看去,这颗种子与七百年前娜芙妮赐予他的别无二致,它通体晶莹,不像是树种,倒像是一滴翠绿的眼泪。

瑟特因闭上了双眼,想要关住其中将要溢出的痛苦。他自幼被选为迦迈纳的侍从,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银泪湖边,生活在这颗圣树身旁。迦迈纳浇灌圣树,他便为他打水;有人需要圣树的果实,他便上树采摘;有时他倚靠着圣树安然入睡,那浓郁的生命之力会化解他一天所有的疲惫。对于瑟特因而言,迦迈纳大人和圣树是他最为亲近的生命。

但如今,它却被砍掉了,为了人族的存续。这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痛苦之余,瑟特因心里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不要伤心。”女声打断了瑟特因的思绪,他转过头,对上的是娜芙妮的微笑,那一刹,瑟特因仿佛忘记了一切,灵魂与思想都沉浸于那绝美的笑颜之中。

“我当初将生命树的种子赠予迦迈纳,便是希望它能够帮助人族度过难关,如今,它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娜芙妮的话让瑟特因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他低下了头,耳根有些发红,随即又在心里斥责自己怎么可以对神祇如此不敬。

沉默了片刻,瑟特因突然轻声说道:“但其实您也很难过吧。”

娜芙妮愣了愣,逐渐收起了笑容,她看向那颗已然失去生机的大树,叹息道:“总要有牺牲,我们必须在诸多事物中做出选择,那些被抛弃的,一定很痛苦吧。这是为什么呢?”

“身为神的您也没有答案没有办法吗?”瑟特因抬头问。

娜芙妮摇了摇头,苦笑道:“诸神,也只是父神创造的诸多生命之一,我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我们并不万能,所以我们无法顾全一切,只能做出选择,即使那真的很残酷。”

“我明白了。”瑟特因点了点头“为了整个人族,这样的牺牲是必要的,我虽然痛苦,但也必须接受。”

“我其实......并不想你们明白这些,我希望你们能够永远无忧无虑,不为疾病和伤痛所扰,不为磨难和死亡所惑,快乐地降生,安详地离去。但很抱歉,我做不到,除了父神,谁也没办法做到。”

“您的善良让世间的一切都为之失色。但殿下,造物主赋予我们人族远超其他生灵的智慧,赋予了我们求知的权力,我们便不能像被圈养的动物那般生活。痛苦或许更能促使我们成长,这是我刚刚明白的。”瑟特因第一次直视了女神的双眼,那双金色的眼眸依旧美得让他心醉,这一次,他没有再责怪自己。

真理之剑会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洒落大地时出现在亚肯沙漠,这是唯一的线索。

亚肯沙漠幅员辽阔,满满黄沙绵延如海,即使出动人族所有成年人,也并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多少。

而迦迈纳的能力,也无法作用在圣物之上,这是一次希望渺茫的探寻。

但每个前去寻找的人都斗志昂扬,他们带足了食物和水,唱着高亢的战歌,踏入了那片金色。

黄沙在天穹间漫舞,但却丝毫无法阻拦人们的脚步,他们谈笑着作别,每个人守在一个区域,这样,当真理之剑现身的时候,看到它的概率会高出不少。

三天的时间并不漫长,但对于在茫茫沙海里寻觅的人来说,也不算短暂了。每个人都竭力保持着清醒,当眼皮快要垂下时,便用小刀扎在自己的手臂上,痛楚能够帮他们抗拒寒冷饥饿和孤独。

但即使如此,他们仍旧一无所获,当太阳第三次从西边坠落,人们陆续地开始返回,他们心底有着失望,他们期望着自己的同伴能够将真理之剑带回,否则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到太阳再一次西沉。

瑟特因没有返回,他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只要还有一缕余晖残留在大地上,他就不会停止寻找。他很饿,带来的食物在第二天时被沙漠里的风暴卷走,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了,寒冷还在不断地剥夺着他的体力,但他没有停下,他的双脚在沙漠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然后被风吹散。

瑟特因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可以坚持到现在,或许是老师的言传身教让自己把人族的延续摆在了第一位吧,他想。他就样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没有谁知道真理之剑会出现在哪里,所以规划路线毫无意义。

夕阳残留在时间的光逐渐褪去,黑暗将要降临大地,就在瑟特因内心生出一丝绝望时,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把朴实无华的剑,剑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缀饰,它笔直地插在沙地上,像一个枯坐的老者。瑟特因不知道这把剑是突然出现于此还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待在这里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他了。

当瑟特因的手握住真理之剑的剑柄时,太阳的光辉彻底消散,但瑟特因内心毫无身处黑暗的恐惧,他有一种感觉,只要握着这把剑,便无所畏惧。

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瑟特因正欲将真理之剑插入带来的皮鞘中,一道灰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阁下还请留步。”

瑟特因仔细打量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那人身材高大,要是背完全挺直,要比瑟特因高出两个头的高度,他穿着亚麻色的长袍,披着一件破损的斗篷,面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让人难以看清,但听声音应该还很年轻。

“你是谁?”瑟特因将真理之剑紧握在手中,朗声问道。

“那不重要。”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瑟特因疑惑道。

“用你手里的那把剑...”男人的目光穿破兜帽的阴影,落在了真理之剑上“交换人族的未来。”

“不可能。”瑟特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怪人能够给予人族未来,他只知道,没有了这把见,人族将走向灭亡。

“先别着急拒绝,听我说。”男人的语气没有因为瑟特因的态度而产生丝毫变化,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知道你们要用这把剑对付来自深渊的恶魔,除了这把剑之外,还有生命树之种、贤者冠冕。这三样东西缺少一样,那个恶魔便无法被压制,其结果就是人族将毁灭于他之手,我说得没错吧。”

“既然你知道这把剑对我人族的重要性,为何要来与我谈什么交易。”瑟特因冷然道。

“交易当然有存在的必要。”男人笑了笑“你想过没有,即使你们能够战胜那个恶魔,但没有了生命之树的护佑,没有了迦迈纳预言的指引,人族能够走多远呢?你们或许会因为寒冬延长而颗粒无收,饥寒交迫,要知道,冰雪女神对你们可并没有什么好感。你们还会因为疾病蔓延而尸横遍野,没有了生命之树,即使娜芙妮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去救治每一个人。灾祸会降临在你们头上,但你们不再能够提前做好准备,到那时你们如何?祈求幸运女神的眷顾?”

“未来如何我不知道,但要是没有这把剑,用不了多久人族就会灭亡。我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这其中的轻重,我还懂得权衡。”对于男人说的话,瑟特因确实心存担忧,但要是连眼前的坎都迈不过,还谈什么未来呢?

“所以你拒绝我的原因是因为你认为这把剑无可替代,但事实并非如此。”男人顿了顿,又道:“即使把这把剑给我,你们仍旧能够击败那个恶魔。”

“我凭什么相信你。”瑟特因不以为意。

“你不相信我,总该信任诸神吧,他们必定可以找到替代的东西。”瑟特因的表情没有改变,男人叹了口气。

“若是你连诸神也不相信,那么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我既非人类,也非神魔,我不是造物主创造的生命,我诞生于人族,诞生于你们的思想之间,你可以将我理解为一种精神一种意志的具现,而这种意志的主体便是你们人族,也即是说,如果人族灭亡,我也将消散。所以若是没有把握,我如何会冒着自我毁灭的风险来提出这个交易呢?”

“那照你所说,你应该将你许诺的未来拱手奉上。”瑟特因冷笑道“否则,我们若是饥寒交迫,为疾病所扰,为灾祸所侵,你不一样会消失吗?”

“不不不,那不一样,凭空得来的东西总是不会被珍惜,就像你们的圣树,在它被斩断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不是吗?况且,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啊,如此,我为何要放着互利共赢的交易不做,把未来免费送给你们呢?”男人的语气仍旧从容不迫,他似乎并不担心交易无法进行。“我知道你仍旧不相信我,你害怕人族会因为你的选择而走向毁灭。那么,我就给你足够的信心。”

言罢,男人将双手高举向天空,轻声道:“在造物主的注视下,我将发下誓言。如果我所言有一句虚假,便使雷霆将于我之头颅,使长剑贯穿我之双目,使我即刻消散于此处,永不复苏。”

话音落下,天空仍旧晴朗,万里无云。

瑟特因内心巨震,如此对造物主发下的誓言,若是违背,即使是诸神也将灰飞烟灭。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诞生于人族的思想,他是某种意志的具现,他随人族而生灭。他没有说谎,真理之剑并非不可替代,没有它,人族也可以击败恶魔,至少他这么认为着,他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也无法在造物主面前开这样的玩笑。

“你能给我们什么?”瑟特因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想要的一切。”

漆黑的火焰终于洞穿了光明,那光芒所铸就的囚牢如同玻璃一般破碎,然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路西尔向远处看去,他的目光穿过了森林与山峦,落在了银泪湖旁聚集的人群上。人们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寒冷,只有艾尔弗雷德,娜芙妮和迦迈纳知道,毁灭临近了。

“他们一定能将真理之剑带回来的。”迦迈纳轻声呢喃道,这不是预言,这是他的期望,他已经无法再做出预言了。

前往亚肯沙漠的人一个个回归,但他们的表情告诉迦迈纳,他们一无所获。瑟特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人,他的手上也是空空如也。迦迈纳闭上了双眼,他们将再次面对神祇也无法战胜的敌人,而三件圣物如今也缺少了一件,人族,终究会如他预言中的那般走向毁灭吗?一时间,迦迈纳竟有些痛恨自己的能力。

艾尔弗雷德和娜芙妮的脸上同样也写满了失望,但即使如此,艾尔弗雷德也没有失去与路西尔一战的勇气。他等待着,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黑色的火焰在银泪湖上熊熊燃烧,但水面仍旧平静,没有丝毫蒸发的迹象。路西尔踏着平整的湖面一步步走来,他与艾尔弗雷德隔空对望了一眼,战斗便开始了。

对于艾尔弗雷德来说,这是第二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不明白深渊中为何会诞生出如此恐怖的怪物,凌驾于诸神之上的怪物。但父神的意志是他无从揣测的,他明白,凡存在之物,便有存在的理由,只是他的层次不够,无从了解罢了。

胜利的天平很快便朝着路西尔倾斜,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输过,所有的敌人都被深渊黑炎吞噬,连灰烬都不曾留下,眼前的神祇比那些敌人要强一些,但结果仍旧不会改变。

黑炎攀上了艾尔弗雷德的左手,他身上的光明难以将其驱散,很快,从指尖到小臂,然后到肩膀,艾尔弗雷德的整条左手都消散在了那黑色的火焰之中,而那火仍在蔓延,从他的肩膀烧向躯干。

光明会输给黑暗吗?不,不会,艾尔弗雷德坚信着。他从这个世界的第一缕光中诞生,他被赋予了勇气的神格,光明会带给生命以勇气。父神将他创造出来,便是要让他照亮这漆黑的世界。所以光明不会被消灭,勇气不会消散,黑暗越浓郁,则光明越耀眼,勇气越蓬勃!

“迦迈纳,我的朋友,取出那两件圣物!“艾尔弗雷德高声喊道。

迦迈纳有些疑惑,但仍旧依言取出了生命树之种和贤者冠冕。两件圣物的力量并不足以压制路西尔,但艾尔弗雷德仍旧一招手,将它们取了过来。

随后,日光在他身上汇聚,凝成了一个光球。

“同样的手段对我不会生效第二次。”路西尔语气中并无丝毫讥讽,他只是在陈述着事实。

但艾尔弗雷德并没有将光球抛出,光继续在他身上汇聚,那光芒愈发闪耀,最后甚至连太阳都为之失色。

“你要干什么!?”娜芙妮大声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倾尽全力。”艾尔弗雷德平静而柔和地回应道。随后他看向下方的人群,一点金光从他胸口出飞出,化作万千金粉,撒入每个人的心里。

“勇气与你们同在,”

光球之中,他的身影逐渐化为了一把剑,一把金色的闪耀的剑,一把能够照亮世界,驱散恐惧的剑。与真理之剑差别很大,但并不逊色。

在三件圣物的环绕下,路西尔身旁黑色的火焰逐渐熄灭,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片刻之后,他连维持站立在空中的力量都失去了,整个身体犹如一颗陨石,坠向下方的银泪湖。水花四溅。

他输了,第一次失败,败给了一个力量并不如他的神祇,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能够为人类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甘愿付出生命?但他也不愿意去想,这对他没有意义,输了就是输了,在深渊里,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杀了他!”

“杀了这个恶魔!”

夹杂着兴奋的怒吼此起彼伏,战斗已经结束,毁灭已经终结,现在是审判罪魁祸首的时刻了。路西尔被人从湖里捞了起来,他的脸庞仍旧是那般美丽,却已经毫无血色,湿透的白发贴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狼狈。人们朝他吐口水,扔石头,有些尖锐的石块刺破了他的肌肤,紫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滴落在地,绽出一朵朵紫花。

“大家,请安静一下。”娜芙妮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响起,人们停下了动作,看向了站在路西尔身旁的女神。

“殿下,您是要亲手杀了这个恶魔为艾尔弗雷德殿下报仇吗?”有人问。

娜芙妮摇了摇头“我有些事想问问他。”说着,她便走到了路西尔身前。

“你为什么要对人族动手?”娜芙妮问道。

恶魔并不准备回答问题或者向谁解释什么,但当他与娜芙妮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眼前的神祇是唯一对他没有任何敌意的生命,至始至终都是,即便她的兄长因他而逝,她也只是悲痛,从她的眼里,路西尔看不到一点憎恨和仇怨。

“他们是我的敌人。”路西尔的声音很平淡,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失败者。

“可据我所知,深渊恶魔的敌人是他们的同族,而不是其他生命。”

“凡对我抱有恶意的都是我的敌人。”

“恶意?”娜芙妮皱了皱眉“你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我从深渊降临于此,并非带着毁灭而来。我与所有我遇见的生命都保持着距离,直到我遇到了他们。他们看到我之后,我便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恐惧和敌意,我不知道这些从何而来,但他们对我举起了武器,我便要消灭他们,仅此而已。”

他们,自然指的是人族。

“你是说,是他们先对你动的手?你并不曾主动攻击人族?”娜芙妮追问道。

“没错。”路西尔的语言中没有什么情绪,但娜芙妮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孩子,是这样吗?”娜芙妮将目光投向现在被他救活的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都听过迦迈纳大人的预言,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就是那个会带来毁灭的敌人,因为他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那不是人族和神祇会拥有的东西。”

少年的话成为了佐证,娜芙妮再无丝毫的怀疑,此刻她的心里诞生了新的疑惑。

“迦迈纳,这是怎么回事?你的预言里说人族会遭到毁灭,路西尔确实差点毁灭了人族没错,但如果没有你的预言,没人向他出手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娜芙妮殿下,很抱歉,我只能看到将要发生的事。”迦迈纳苦笑道“如您所见,它确实发生了,要不是您与艾尔弗雷德殿下的帮助,人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这其中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我自己也不清楚。”预言就是如此,能够窥见一斑便已是难得的能力,连诸神都无法做到的事,一个凡人怎么说得清呢?

娜芙妮叹了口气,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她看向众人,道:“大家现在都已经明白了,这只是一个误会,我为你们的族人和我兄长的逝去感到悲痛,我不希望再有生命因此而殒灭,所以大家请放过他吧。”

“可是娜芙妮殿下,放过了他,他将来还会对我人族造成威胁。”开口的是瑟特因,如今他面对神祇已经可以从容地交谈。

“我会让他在父神的注视下发下誓言,这样他便不会再对人族不利了。”说着,娜芙妮看向路西尔“路西尔,你愿意发誓不再伤害人族吗?”

路西尔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了解了人们对他动手的理由,那毫无意义。他愿意发誓,只是因为他输了,输给了那个为人族而战,名为艾尔弗雷德的神祇。

尽管还有着许多人并不愿意放过这个恶魔,但神祇已经开口,迦迈纳大人也没有反对,恶魔又发下了不再伤害人类的誓言,他们也只能饶他一命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路西尔不解地问道。恶魔与神祇,纵然不能说是敌人,也绝对算不上朋友,娜芙妮会救助人族,但她没有理由来治疗身为深渊恶魔的自己。

“你也是父神创造的生命啊。”娜芙妮轻声答道,治疗一个力量超过自己的恶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刻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她掌间柔和的白光却没有丝毫黯淡。

“但你的兄长因我而死,你不憎恨我吗?”

娜芙妮摇了摇头“倘若没有人族的求援,我和他便不会离开天堂山,那么除了你,我是否还应该憎恨人族呢?”娜芙妮看向天空,那里仿佛有着造物主留下的痕迹“仇恨只能衍生出新的仇恨,对于逝者而言,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明白父神为何要创造出这种东西,但我想尽力去消除它。”

“艾尔弗雷德他,是为了自己的信念战死的,与你无关。”那金色的眼眸中有着难以掩盖的伤感,却又无比的清澈。第一次,路西尔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往日快了一些。

“你会回深渊吗?”娜芙妮转移了话题,她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不会,深渊里已经没有我的敌人了,我不喜欢那里。”

“那与我一同留在人族好吗?算是弥补一下他们的损失,他们现在失去了生命之树和贤者冠冕,需要我们的帮助。”娜芙妮提议道。

“好。”

迦迈纳不再居住在银泪湖旁,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不再过问世事,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会终结,他只有安静地等待。出乎意料的是,人族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虽然他们失去了圣树,失去了预言的指引,但瑟特因为他们带来了其他的东西。

一种黑色的果树,它的果实如同圣树之果那般可以治疗伤口,驱逐疾病,不仅如此,经常服用还能让人的力气更大,精神更足。瑟特因给它取名为黑树,它不像圣树只能有一棵,它易于种植,每家每户都能得到种子,种在自家门前,这对人族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但惊喜并不仅仅是这个,瑟特因还带来了新的种植技术,让农田果树硕果累累。带来了新的冶炼技术,让人族的兵刃更加锋利。带来了新的建筑技术,让房屋更加牢固不易损坏。

有了粮食的丰收,人们再不用在寒冬之时为食物发愁。有了锋利的兵器,面对凶恶野兽时,便多了一分保障。有了坚固的房屋,遇到自然灾害时的损失也大大减小。

而带来这一切的瑟特因只提出了一个条件:每个人都要努力地工作,要是懈怠,所有的东西都将被收回。

对于在磨难挫折中一路走来的人族来说,这样的条件自然是不值一提。人们怀着空前的热情,废寝忘食地努力着,期待着这些技术能够尽快带来收获。

结果如他们所愿,稻田里的麦穗茁壮而丰满,果园里果树的枝头几乎被压断,新的长剑投入使用,它们轻易地刺穿了猛兽们厚实的皮肤。

人们举杯畅饮,赞颂着瑟特因的功绩,人们说,迦迈纳大人指引人族远离灾祸和苦难,而他的学生瑟特因大人则带领人族走向辉煌。

十年的时间很在就在人们辛勤劳作中流逝了,瑟特因三十二岁,他成为了人族的领袖,他变得愈发沉稳,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瑟特因大人正在为人族操劳。

银泪湖如今成了娜芙妮和路西尔的居所,虽然人族逐渐强盛,但仍有着力所不及之处。黑树的果实能够治疗伤口,在效果上却要逊色于圣树果实,遇上濒临死亡的重伤,黑树之果能起到的作用就比较有限了,这个时候,娜芙妮便会伸出援手,帮助需要她的每一个人。

而路西尔,则为人族消灭了许多前来侵犯的大型猛兽,即使是那些身高近十米的怪物,在路西尔面前也与小猫无异。

十年的时间对于神祇和恶魔而言转瞬即逝,对于人族来说却算是相当漫长了,终于,在某天,维系了十年的平衡被打破,突兀,毫无征兆。

漆黑的火焰冲天而起,女人和孩子们在惨叫与哀嚎中化为灰烬,十年前的场景仿佛再次出现,这一次,却没有了艾尔弗雷德。

“瑟特因大人”,负责巡视的士兵匆忙地冲入了瑟特因的居所,汇报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有多少人还活着?”瑟特因问道。

“除了外出捕猎的男人们,全...全都死了,...”士兵的声音有着颤抖,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发生的惨剧,如今看到那些焦黑的碎尸,能够跑回来已经是鼓足了力气和勇气。

还未等他说完,房门再次背重重推开,走进来的是几名健壮的男人。

“是...是谁干的!”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怒吼道。今天是猎物丰收的一天,本来值得高兴,没想到回到家中看到的却是那样惨烈的场景,男人们险些失去了理智,好在他们还记得瑟特因大人,此刻便是前来问询,他们相信瑟特因一定能够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是那个恶魔。”瑟特因面沉如水。

“他?可他不是发过誓言吗?”男人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有人能够违背对造物主发下的誓言,这是这个世界的公理。

“当初让他发誓的是娜芙妮殿下,谁知道她可曾做过什么手脚?即使那个恶魔真的发下了誓言,作为神祇的娜芙妮殿下想必也有办法蒙蔽造物主的双眼。你们也看到了,那黑色的火焰,除了那个恶魔,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确实如此,可娜芙妮殿下为什么会帮助那个恶魔?”众人不解道。

“你们还一位她是那个善良的女神吗?”瑟特因冷笑“整日和恶魔在一起,即使是神祇,也会堕落呀。”

银泪湖畔,娜芙妮看着面色阴沉的瑟特因一行人,有些担忧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把她拿下!”瑟特因没有回答,而是沉声下令,人们有些犹豫,眼前的毕竟是可是神祇,即使她的力量并不具有破坏力,本能的畏惧仍旧让他们止步不前。

“想想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在犹豫些什么!”瑟特因喝道。男人们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拥而上,粗壮的手按住了女神纤细的臂膀,使其动弹不得。

娜芙妮与艾尔弗雷德不同,她并没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她对所司掌能力的运用全部在如何救助生命上,加之十年间为了治疗路西尔,她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所以她并没有能力反抗人族强壮的战士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娜芙妮并没有慌乱,比起自身的安危,她更想知道人族到底又经历了何等的苦难。

“娜芙妮殿下,不要再伪装了,您和您的情人,那个可恶的恶魔一起做了些什么,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瑟特因冷笑道“这十年里,您都和那个恶魔待在一起,您的神性已经丧失,您现在不过是一个空有神祇外壳的恶魔。”

“人族发展得很快,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而身为神祇的您,害怕照着这么发展下去,我们会威胁到诸神的地位,所以您伙同您的恶魔情人对我人族进行打击。”

“原本善良仁爱的您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但很遗憾,长久与恶魔相处,终将成为恶魔。殿下,您要为您的罪孽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发誓我对人族没有丝毫恶意。”娜芙妮说道“路西尔也不可能伤害你们,他向父神发过庄严的誓言,他不可能违背的。”

“让她闭嘴。”瑟特因淡漠地说道。布条被塞进了女神的嘴里,娜芙妮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从未如此狼狈过。

“殿下。”瑟特因缓步上前,俯身在娜芙妮耳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您曾经告诉我,世间万物难以尽皆顾全,总会有牺牲,总会有选择,这是诸神也无能为力的事实。为了人族,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任何时刻都是。希望您不要怨恨。”

说完,瑟特因站直了身体,他拔出长剑,穿透了女神的身体。

“我的勇士们,将你们的怒火,宣泄在这可恶的恶魔身上吧!”

十一

当路西尔回到银泪湖畔,他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娜芙妮的身体瘫倒在地上,她的衣物已经破损不堪,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布满了淤痕、伤口、和血迹。她面色呆滞,没有有半点神祇的样子,金色的眼眸不再清澈,它们变得黯淡无光,其中充斥着复杂的,难言的情绪。有痛苦,有绝望,有不解,有伤感,有不甘,这种种情绪融汇在一起变成了混沌的死寂。

路西尔快步上前,将娜芙妮轻轻抱起,漆黑的火焰在她的身上燃烧,烧尽了一切不洁之物,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娜芙妮身上。

但这那张已然扭曲的俏脸,路西尔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愤怒,

“是谁。”路西尔声音里充满了杀意。

听到他的声音,娜芙妮似乎回过了神,瞳孔中重新有了焦距。

“杀了他们,路西尔,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娜芙妮面色狰狞,看上去像个疯子,路西尔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却无能为力。

“杀谁,无论是谁,我都帮你。”他只能如此。

“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不,杀了......我。”

“求你。”

路西尔一愣,他看到了娜芙妮眼中的痛苦与挣扎,他知道,每一秒,她都在受尽折磨。所以他没有犹豫,修长的手穿过了娜芙妮的胸膛,黑色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身体,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痛苦,狰狞逐渐消失,女神重新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路西尔。”

凡人杀不死神祇,但恶魔可以,深渊黑炎的灼烧之下,什么也不会留下。

路西尔站起身,他的表情从未如此刻一般冰冷,火焰在大地上蔓延,所到之处,一切生命都被吞噬。他静静地走着,一步步踏向天空。

银泪湖上空,巨大的黑色火球遮天避日,它还在不断增大,路西尔激发了自己的所有力量,他要毁灭人族。

人们望着那漆黑的火球,目中皆是恐惧与慌乱,唯有瑟特因还算镇定,他大声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向造物主发过誓言,他不会伤害人类。”

“可是瑟特因大人,他先前不是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吗?”

“那是娜芙妮以神祇的力量向造物主隐瞒了他的恶行,现在,没有神祇会再来帮助他,他要是对我们出手,必定会灰飞烟灭。”

瑟特因笃定道。

路西尔没有理会下面的蚂蚁说了些什么,尽管造物主的惩罚已经渐渐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仍旧爆发着力量,毫不停歇。他清楚,当这枚火球落下之时,他便会尸骨无存,但那无所谓,火焰的力量不会消失,人族难逃毁灭,他们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噗!

剑刃穿过血肉的声音传入了路西尔耳中,他低头看去,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紫色的血液顺着剑尖滴入了下面的银泪湖中。

“看来你真的很生气,怒火吞噬了你的理智,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抱歉,路西尔阁下,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将人族毁灭,所以,你去死吧。”真理之剑无法杀死全盛时期的路西尔,但对付现在的他确实绰绰有余,三件圣物给他造成的创伤即使娜芙妮努力了十年也没有完全恢复。

火焰逐渐消失了,路西尔还未将生命能量注入其中,所以随着他的死亡,那漆黑的火球也将不复存在。人族再一次度过了这巨大的危机。

“瑟特因阁下。”男人一边轻唤,一边将路西尔的尸体丢到了瑟特因的面前“用他的血液去灌溉黑树,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要完成了。”

十二

“瑟特因阁下,你对人族目前的发展状况满意么?”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瑟特因并没有感到惊讶与慌乱。自上次亚肯沙漠的交易之后,他便有种预感,那个家伙一定会再次来找他。

“你什么意思。”瑟特因平淡道。

“看来阁下对我的出现早有预料嘛。”赛弗勒斯笑着说。

“那不重要,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我就直接进入正题吧。”赛弗勒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人族这十年间确实发展得很快,等你们彻底消化完那些技术,我还有新的,所以在这一点上不用担心。但是,瑟特因阁下,你要明白,人族的发展之路上必然会出现一个最大的阻碍。”

“你是说,诸神?”

“你很聪明,瑟特因阁下,由你来领导人族,我很放心。”赛弗勒斯夸赞了一句,瑟特因却不为所动。

“继续说下去。”

“自然女神掌控自然之力,秩序之神维持这世间的公正,四季女神分别司掌春夏秋冬,海洋之神控制那万顷海浪,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他们必须要尽到的义务。但,瑟特因阁下,我想你一定憧憬过这些,有一天,人族成为自然的主宰,伐木,采矿,冶炼,制造,开拓出一片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天地。人族成为秩序的制定者,其他种族的生灭都由人族一言而定。

人族甚至可以掌控季节的变更,让夏天变得凉爽,让冬天变得温暖,当然,也可以征服大海,把那比陆地大上数倍的海洋纳入人族的版图。”

“要实现这些并不难,只要有时间,以人族的智慧和创造力这些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诸神,当他们发现他们的权柄岌岌可危,当他们发现他们的地位遭到动摇,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当他们走下天堂上,任这世界之大,哪里不可去?一个恶魔就差点让整个人族遭受灭顶之灾,如果以诸神为敌,现在的人族毫无机会。”

“障碍就应当清楚掉,诸神必然会成为人族的阻碍,所以他们必须得死。”赛弗勒斯下了结论。

瑟特因皱了皱眉,他当然明白塞弗勒斯所说的话,对他的观点也持赞同的一件,但...

“你也说了,现在的人族绝不是诸神的对手,我们怎么可能将他们全部抹杀。”

“我说的是诸神向人族宣战的情况。诸神数量虽然不多,但尽皆是战斗力强大且机动性极高的个体,相反,人族靠的数量和团结。如果神族走下天堂山,在这广阔的世界里,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人族当然不是对手。”赛弗勒斯轻笑道“但如果人族主动,那么情况就不同了,天堂山通往这世界的道路,可只有一条。”

“但即使是那样,人族的力量仍旧不足。”瑟特因冷静地指出了关键之处。

“这不是问题,交给我来解决,现在,你只需要从身边开始动手....”

瑟特因看着脚下恶魔的尸体,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其拎到最近的黑树旁,然后手中的长剑刺出,在路西尔的尸体上捅出几个伤口,紫色的血液流到土地上,渗入地下,被黑树的根贪婪地吸收着。

然后,它结出了紫色的果实,带着深渊恶魔的气息,带着力量的气息。

“我的族人们!”瑟特因登上了银泪湖中央的高台高声道“如你们所见,恶魔再次向我们伸出了魔爪,不幸的是,这一次,神祇也站到了他们那边。”

“娜芙妮殿下,请允许我这么称呼她,算是保留最后的敬意。她与恶魔为伍,企图将人族毁灭,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何诸神会向我们动手?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十年之前,我们很弱小,对于诸神来说,我们实在与蝼蚁无异,帮助我们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顺手而为,因为这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影响。”

“但现在不同了,这十年,我们发展得很快,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而这样的发展速度不会减缓,发展不会停滞,我们人族会越来越强盛,我们终将立于诸族之巅!这对神族来说是不允许的,他们将这视为挑衅,他们认为我们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所以他们对我们动手了。”

“可是啊,我的族人们,同为造物主创造的生命,诸神凭什么决定我们人族的命运?他们想要毁我们,我们人族可不会任由他们宰割,我们要举起反抗的旗帜,我们要打到诸神!”

一片沉默。

然后几声零星的回应在人群中响起。

最后,呐喊响彻天际。

“打倒诸神!”

“打倒诸神!”

“打倒诸神!”

十三

看着一个个浑身缠绕着恶魔之气的战士,瑟特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了他们,人族与诸神之间将不再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

“凡人们,为何要踏入诸神的领土。”宏大的声音在天堂山各处响起,仿佛无处不在。

“除了迦迈纳,从未有人踏足过天堂山,你们此来为何?”

“来扫清人族发展的障碍,来打倒你们这些妄自尊大的神祇。”瑟特因平静地回答道。

“哼,诸神的怒火会烧尽你们的傲慢!”话音刚落,诸神便显露出了他们的身躯,但瑟特因的战士们没有丝毫恐惧,艾尔弗雷德赐予他们的勇气让如今他们能毫不畏惧地直视诸神。

战斗持续了三天,人族战士们悍不畏死,源源不断地涌入天堂山,他们没有去看脚下同胞们的尸体,他们知道,只有胜利才是最好的祭奠。也许有的人还未在神祇身上留下一点伤痕便支离破碎,但诸神的力量终究也是有限度的。

神祇们一个个倒下,倒在堆砌遍地的人族战士的尸体上,唯有一道身影仍旧立于天堂山之巅。

“你们难道不怕父神降下天罚吗?”诸神中最为古老强大的萨拉托加怒吼道,他是混沌之神,他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如今也要终结于此。

“造物主的思想即使是你们诸神也难以揣度,为何认定祂会偏袒于你们呢,人族也是造物主创造的生命,他们也拥有竞争的资格”赛弗勒斯讥讽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真理之剑在这位强大的神祇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你不是人族。”萨拉托加看向他,目中尽是怒火与憎恨。

“呵,终于看出来了么。”塞弗勒斯没有否认“我不是人族,但我自他们的思想中诞生,只要人族不亡我便永生不灭,只要人族愈发昌盛,我便愈发强大。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者是人族,是我。”

“咳咳。”萨拉托加咳嗽了几声,又道“人族与我等同为父神创造的生命,如今我确实无法阻止他们。但你,哈哈。小家伙,不要小瞧神祇啊!”

“以父神赐予我的权柄诅咒,你与人族的关系将在下一代被阻断,当这一代人死去一半时,你将灰飞湮灭。”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没入了塞弗勒斯脑中,一瞬间他便明白,眼前的神祇并非恐吓于他,他的诅咒已经成为了真实。

“老家伙,你很厉害嘛。”塞弗勒斯一剑斩下了萨拉托加的头颅,随后道“很可惜,我有解决的办法。”

赛弗勒斯走向站在战场边缘的瑟特因。

“瑟特因阁下,战争胜利了,人族将永远延续下去。”

瑟特因点了点头,他面色平静,无喜无悲。

“在此,我将为你送上一份大礼。”

“哦?”瑟特因似乎来了兴趣,“什么大礼?”

塞弗勒斯将手中的真理之剑递出,道:“这柄剑上沾染了诸神的鲜血,把它刺进你的胸膛,你将与衰老告别,获得永恒的生命。而我,会与你缔结契约,你不灭则我不朽。”

“完美的提议”瑟特因微微一笑,没有半点犹豫便将真理之剑刺入了胸膛,神血沿着剑尖流入心脏,又由心脏扩散到全身,瑟特因感觉自己仿佛身处烈焰之中,每一寸皮肤都被疯狂地灼烧着,又在灼烧中获得新生。

许久,瑟特因睁开了双眼,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生机在体内流淌,他丝毫不怀疑赛弗勒斯的话,他已经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那么接下来,以造物主的名义,我,塞弗勒斯,将生命依托于人族领袖瑟特因阁下,我将与您共生,与您同死,我会将我的知识与技术毫无保留地交给您,交给人族。您是否愿意接受这项交易?”

“我接受。”在说出这句话后,瑟特因便感觉到自己与赛弗勒斯之间多出了一种联系,那是生命的联结,他将与自己一同获得永生。

“呵呵。”

瑟特因笑了,他伸出右手,黑色的火焰出现在掌中,随后将手掌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眼前的变化让赛弗勒斯一愣,待他回过神来,火焰已经将瑟特因吞噬。

“你在干什么?”赛弗勒斯不解道。

“如你所见,我在杀死我自己。”

“什么意思?”

瑟特因叹了口气,道:“造物主的心思无人能够揣度,总得有人去承受祂那可能存在的怒火。更重要的是......”瑟特因看向赛弗勒斯的双眼,那目光里满是冰冷。赛弗勒斯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凡人,不,他不再是凡人了。

“人族需要一个领袖,但,不需要一个不死不灭的操控者。人族的命运由自己决定,诸神没有这个权利,你也没有。”

“那你大可拒绝我的提议,等到这代人死去一半,我自然会消散。”

“你很厉害,赛弗勒斯,这一点我必须承认,所以,谁知道你会不会有别的延续生命的办法呢?你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我自然是要把握住的。”

“但,没有我交给你们技术......”

“总会有的。”瑟特因打断了他的话“人族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已全部扫清,他们会去探索,去创造,去征服这个世界。”

“你说的一切都会实现的,或许会慢一点,但终究会实现的。”

“哈哈哈哈,您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瑟特因阁下。”塞弗勒斯突然笑了,笑声里,他与瑟特因一同消散,在深渊黑炎的焚烧下,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一座座大厦拔地而起,列车在平原上疾驰而过,引来许多动物的侧目;天空中星点般的飞船成为了一道独特的景色;舰艇在广阔的海洋上驰骋,再是巨大的风浪也无法浇灭人们乘风破浪的心。

人族终究是站在了世界的顶峰,尽管过程中有着无数的鲜血与牺牲,但无论如何,某些人想要的结果实现了,只是他们也终究化作了历史中的一缕尘埃,虽然或许并未被后人遗忘,但那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们的确是死了。

迦迈纳仍旧还活着,但这世间已经没有了容他隐居的山林,战争结束没多久,他就搬到了天堂山的脚下,在那片废墟上,盖起了一座并不坚固的木屋。

这里人迹罕至,他也乐得清静,他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忘却了这项技能,也不曾实验过,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死亡。

但在某天清晨,他的清静终于被打破。那是孩子们的声音,迦迈纳走出木屋,他看见三个少年和两个山女正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上行进着。

他们也注意到了他,虽然很惊讶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人居住,少年少女们仍大胆地过来打招呼。

“老爷爷,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一名少年问道。

迦迈纳点了点头。

“您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有几百年了吧。”迦迈纳说出了这些年的第一句话。

他们笑了笑,只当是老人家有些不大清醒。

“那些是什么?”一名少女地指了指不远处立着地数十块石碑,好奇地问道。

“是坟墓。”

“谁的坟墓?”

“一个人,一个恶魔和诸神的坟墓。或许不久之后,还有我的。”迦迈纳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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