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瘦削黝黑, 年龄在50岁左右的收废品人士,为了租金的便宜,在半山腰上租了一间房子,他正吃力地拉着满三轮车的锅碗瓢盆、被子铺盖、煤气罐、电扇等家当上坡,我本来打算以《全部家当》为题拍一张照片,结果看到他几次上到半路大汗淋漓,脸上的肌肉暴凸,手臂的肉条绷紧,最后还是气力不支,人和三轮车又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从坡上退了下来,我本能地搭一把手,帮他把三轮车推上了坡,推到了山上的家门口。他在拉的过程中肯定感受到了三轮车变轻了,一定知道有人在使力,不便于停下来看,一鼓作气拉到家门口。车一停,他左一个点头哈腰,右一个“谢谢”不停,习惯性地要我坐一下,喝口水。其时凳子还在车上,烧水的工具还没卸下车。
对于这位收废品人士而言,我是出了大力,帮了大忙。对于我来说,其实就是六十多年来的一个习惯而已,见到拉车费力的人就要推一把。
小时候,爸爸是个小干部,妈妈是工人,尽管有一种家庭出身的优越感,但是,计划经济下,一个月的计划粮食还是吃不到月底就空了,计划的布票只能为哥哥做点衣裤,我们接哥哥穿旧了的穿。父母的工资月月入不敷出,想要点零花钱吃零食,看电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年龄小小的还要想办法赚点钱贴补家用。砍莲子、帖火柴盒、洗废塑料、推板车等。
我们家住通泰街,有一个推板车赚钱的优势,通泰街西口是湘江河边,有航运码头,经常有船卸货,通泰街是热闹的街市,经常有运货的板车通过,且从西往东有一定的坡度,当时我们在板车后面帮忙推车叫推板车冲上岭,冲一个上岭是5分钱。5分钱在当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可以买2个馒头、一碗荷兰粉、一支绿豆冰棒、一张电影票、一簸箕黄泥巴(可以和在几百斤煤里做成藕煤)。
其时,干部的孩子干推板车的苦力活,父母心里还有点不顺畅。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所需。为家,为我个人的零食欲望我也要苦力地干活。那时街头很多叫卖黄泥的搬运工,家里要做藕煤的时候,我只要往街上一站,遇到卖黄泥的板车就谈好,先帮他推到我家,卖点黄泥,然后继续帮他冲上岭,折算一点黄泥的钱就可以了。平时也贪污一点私房钱买一支绿豆冰棒过过尝零食的瘾,也买一碗荷兰粉喝,韵韵小吃的味。我们的下一代不可能体验到我们为了一点零食的辛酸史。
那时,白糖也是限量供应的紧俏货,家里除了喝中药或者喝稀饭可以加一点点白糖外,平时都是被家长严密锁在柜子里的东西。我们最希望运白糖的板车路过。白糖用麻布袋装着,码在板车上,每到搬运工人快拉不动的时候,一群小屁孩蜂拥而上帮着推车冲上岭。别以为他们是做好事,每个人准备了一个一头尖的竹签,尖的一头插进麻布袋,圆的一头含在嘴里,一边推,一边猛吸一口,那种甜蜜的滋味从口里直接浸入到胃里,顿时感觉到,世界上最甜蜜的事业就是帮运白糖的搬运工人推车。这群小屁孩最狡猾的是,偷吸白糖的动作一点也不现形,竹签与麻布袋同色,手臂伸在麻布袋上推车,头埋在两只手臂中间装着用力的样子,口含竹签,外人很少怀疑他们是偷吃白糖;麻布袋被竹签钻了后,抽出来没有痕迹,搬运工人也感觉不到白糖被偷了。我们自己偷吸一点可以,绝不敢带回家,家长知道了会打断我们的腿的。
我爸爸、我伯伯都是农民出身,都是进城从干搬运工开始谋生的,经常听他们讲搬运工人的艰苦。我从读小学起,出于补贴家用的目的帮搬运工人推上岭,或者处于调皮的原因,偷吃白糖,帮搬运工人冲上岭。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就非常同情搬运工人的艰辛。长大一点,看到搬运工人板车拉不动的时候,三轮车推不动的时候,就本能地去帮他们一把,且不要任何报酬。习惯成自然,也就看不得上坡有人拉车。80年代初,在一师读书时,从南门口到书院路铁路边,一直是一条很长的陡坡,经常散步,或周末回家途中会帮人推车。
其实,当车夫的外力与摩擦力达到平衡时,我只要搭一手,使人力车的外力大于摩擦力时,车子就能推上上坡了。现在人力车逐步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还担心这个推车的习惯以后会无用武之地了,转念一想,推车只是一个酵母而已,一旦酵母发酵,推车就会成为心灵的一种“善念”,不管社会怎么发展,我这份推车的初心肯定不会忘的,我会把推车的使命发扬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