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足球的兴趣,仅够支撑我在报刊亭买烟时顺手瞅瞅体育版,认出几个名字和结果。当然了,伪球迷的破绽像夏天捂出来的汗味,藏不住,但哥们几个聚在阿叔小卖部门口聊球时,却不妨碍我哈哈两声后说上句:踢得真臭。98年世界杯,大院里十来个小伙,靠着不知道在哪里得来的内部消息,一夜之间把家都输没了。而狠点的则直接断绝关系跑路,实在是跑不了的,父母只得拿房子来抵债。 惨!却不值得同情。
为啥总有人想着要暴富呢?赚一分花一分不好吗?
确实不好,我那是没机会,才说这酸话,当然违法的事我不做。
02年又有一批没记性的愣头青进场,依然是靠着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内部消息,也仍然只听说倾家荡产的。也可能有翻身的,只是没人跟我说。
真尼玛的气人。
钱好像不是钱,别人奋斗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东西,在急着暴富的人眼里,就是纸,可他们不知道那纸烧起来快得很吗?到最后你连灰都抓不住。
那段时间大院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造孽哟”!
后面的几届有没有什么故事,我倒是没听到过,估计是打击严厉了,没了机会。也可能藏匿的更深了,以至于院里的老太太们都闻不到一丁点的味。
耗子就是02年栽进去的,好在他家里殷实,又有些关系,才不至于到卖房子的地步。
不过他爹的皮带把院里那颗还没扎住根的榕树抽倒那天,我倒是看到了,那货被绑在带着新土的榕树上,屁股撅的老高,随着皮带的挥打,嗓子里发出了老家过年才听到的声音——猪被杀时的嚎叫。
耗子后来留了个盖帘的头型,就是那种看人的时候得用两跟兰花指从中间拨开,更夸张的是头发后面的他还戴了副没镜片的眼镜,可他偏说这叫杀马特,我们不懂,我还以为是他觉得太丢人了。可后面居然还有人学他,顶着五颜六色的夸张发型和服饰。
好在是不赌了,不过都是听别人说的,真的假的谁知道。
我下来溜达的时候,倒总能在阿叔的小卖部看到他跟人吹牛的身影了,这倒是真的。
小时候我跟耗子的关系就一般,他是那种为了几张破画片各种耍赖,急眼后还要跟你打一架,打不过还他大爷的摇人,摇来的人还是都是我认识的——玩不起,也输不起的家伙。
现在虽不至于太讨厌,可没有什么话可说,相互遇到了也就低个头,装作没看见就过去了。
而本来也不太待见我的耗子,现在遇到了居然也会主动派烟打招呼了,人也热情的很,一口一个哥叫着,似乎跟你特熟,还总有说不完的话。聊得欢了,还会硬拉着去喝两杯,两人在聊到以前的时候,也会刻意的不提小玄子,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过。
可我跟他喝酒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味道,虽然那味道被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压着,可还是能闻到。起初很淡,不仔细闻,闻不出来,就像新洲河底被暴晒后突然冒出来的几串气泡炸了之后的味道,那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姑且就称为怪味吧。那味道可能风一吹就没了,可它停在你鼻腔里那片息,立马就能钻进你脑子里,难忘,难闻。
我问过其他人,居然都说闻不到,难道是因为我小时候偷了土地公公的饭碗的原因,我有点神经质了。
一来二去的,我不太想跟他喝酒了,可又架不住他死皮赖脸的劲。这不又被耗子拉着喝酒去了,期间我好几次都想走了,除了那味道外,大概是能聊的都聊完了。
“我有个项目,有没有兴趣听听?”就在我打算走了,他突然问我。 “什么项目?”新话题吗?我不太情愿的问。 “你们家开宽带了吗?”耗子没说项目,而是先问了我这个问题。 “开了。网速比拨号快多了。”我回道。 “现在网络越来越快速了,前两年还拨号上网,现在都开始有宽带了,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的机会,你觉得呢。”耗子说。 “什么机会?”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平常上网都做些什么?”耗子又问。 “平常就是聊聊天,看看电影,听听音乐。”
“你看,现在上网电影能看,音乐能听,为什么不能做些其 他的?” 耗子反问我。 “比如做些什么?” 我没听明白,忍着那味道皱着眉问他。 “做些什么?那我再问你,你家有没有求人办事的时候?”
耗子看着我问。 “这不废话吗,谁还没求人办事的时候。”我没有掩盖的说。 “求人办事难不难?”耗子又问。 “难!”我脱口而出。
太他大爷的难了,我又想起我户口迁过来那会儿,我爸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才办成,那些人跟商量好的似的,排着队等你来。又想起了自己跑回老家求那人给找点项目干也没答应。 “我有个想法是这样子的,我们一起做个网站,主要是服务类型的,专门为那些求人办事的人办事的网站。”耗子有些兴奋的说。 “你打算怎么搞?”我听得我有点绕,却又有点兴趣。 “简单,你看我家有些关系,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有一天也肯定是我的朋友,朋友多了就好办事。现在谁还没有点困难的时候,求人办事既要放下面子又不能空着手,而人家给不给你办,还的看给你办事人的心情和你的礼物够不够打动人家。” “然后呢?”耗子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便继续问道。 “我就说你笨,我们做个网站,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揭榜网,操作也简单,你有什么事情,到咱们这网上注册个账号,发个榜,把要办的事情说明了,酬金一类的可以直接公布,不好意思的可以发个简单的帖子后台自己商量。这样既不用当面求人,也不用放下面子,还省了一些不必要的花销,大家在网上互相聊,聊不成也不丢脸,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你在想想我有人脉,别人有需求,疏通到位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就叫资源整合。” 耗子乐呵呵的说着。
“还有吗?你一次说完吧。”我听着味道有点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能是求人办事就得花点钱的潜意识作怪。 “你记住,所有的注册都是免费的,我们只收一点点的介绍费,这个介绍费还是办成后的,毕竟网站也要有钱来维护。等人气足了,广告商什么的自然会找你投放广告,那广告这块的收入肯定也很可观。到后面了,我们在开通商城,在全国各地的农产品,小商品,只要是有人要的,甚至是国外的产品我们都能找到渠道来销售,我们把铺子放到网上免费出租,也只收点成交佣金,还有拍卖,谈恋爱,玩游戏什么的,只要是赚钱的我们都揉进去。每个人放不下身段做的事情我们这里都能满足,基本上都不用见面,就在网上随便聊两句就解决。如何?”耗子笑着看着我说。 “听着有点像伊贝尔啊。” 我说。 “恩,是有点借鉴,可你看看企鹅,你敢说它不是?”
这倒是。
“还有我的揭榜网,这可比伊贝尔他们牛,我说的那些功能可是他们没有的。还有我分析过了伊贝尔,它在中国生存不了”耗子说。 “为啥你觉得伊贝尔生存不下去?”我问。 “就因为它是外国的,水土必定不服。”耗子斩钉截铁的说。 “就那么简单?”我疑惑,心里却信他的说的。 “说多了你也不懂,我就问你,咱们的项目行不行吧。”耗子着急道。 “我感觉能做。”我莫名的回答道,可能是他说“咱们”得项目的原因。
耗子是有股聪明劲的,他家的关系我也多少知道些,能帮人办事,整合了资源又能赚钱这是好事,而且是足不出户也不用求人的那种,肯定是有市场的,肯定还不小。 “怎么做?”我问。 “你用企鹅让身边的朋友先进行转发就行了,到处发广告,记得广告词写得好点。”耗子说。
“网站还没有呢,就开始广告,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这叫预热,先提前广告出去,让人知道。两步同时走,总不能先做好了网站,让它在那里晾着吧!”
他说的好有道理!
“那我要投资多少?”我问,我觉得这才是重点。
“前期也不用多少,建个网站也就十几万的事情,我家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放心。”耗子说道。 “恩。”我点头。
“当然你也不能一分不出,不然说的好像你占我的便宜一样。你就出一万块,占个 10% 的原始股,成了,每个月都有提成,等我们上市了,你花开必是全国乃至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富豪。就算没成,这钱就当是我借的。” “数一数二的富豪?”我飘了,忘了那味道,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耗子问,却忘了那“成了”二字。 “肯定的。你想全国多少人?全世界有多少人?那都是钱!”耗子有些激动,激动的手都开始不自觉的抖了。
耗子的话打动了我,我投了一万,反正也就几个月的工资,大不了少吃几顿早餐,少抽几包烟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来遇到耗子时,他也时不时跟我们说项目进展情况,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拉了十来个人入伙了,这里边还有几个大我几届的学长,我感觉稳了,人生的第一次投资就要成了。可让我有点别扭的是,耗子身上那味道时有时无,而且他讲话时也总有点飘——就是情绪很不稳定那种,有时候遇到了特兴奋,有时却哈哈连连,我甚至提醒他好好休息,他却在发愣,不知道在想啥。慢慢的这家伙的身影也越来越少见了,开始有传言,说耗子在吸不好的东西,可才开始传,他又现身了,我看着那些看不懂的稿件,还有他做的那个网站雏形,我也看了,不错,有模有样了。
我也发了不少广告,也确实有不少人来问,就总往好的方面想,就在我等着耗子的好消息的时候。
耗子没了,吸粉过量没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啃包子。
你大爷的!
我扔了包子,却还是有点不信,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我都不知道那时候医院的车早把那个在“梦幻”中变得似神似仙,直到变得僵硬——像根腊肠的耗子拉走了。
我问几个学子是什么情况,也都说的不清不楚的。
心凉了!
我在见到耗子的时候已经是照片了,黑白的。
耗子什么时候染上的,没人知道。院里都在传他不该吸那玩意,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先沾了赌又沾了这玩意呢?他爸也后悔了,骂自己不该打他。
可人都没了,他把我们投资的钱都拿去买那玩意了。
哎!
唯一庆幸的是耗子他爸把耗子生前欠的都还了,一个不拉的都还了。耗子把投资项目的每个人名字都写在他的账本里和那份揭榜网的稿纸上了。他爹拿着账本来找我还账,我看着耗子账本上的名字——纸背都透了,写的很用力,还有“帮王姨办理退休”“给李叔的儿子找实习”等,可能怕是忘了旁边还有备注:某时约某银行的某人喝酒。
而耗子写的那些事情,他爹也都帮他完成了,对别人可能很麻烦的事情,可在他爹手里,大概也就是一个电话——这就是耗子说的资源整合,也是我信了的原因吧。
可,最后这些又都被他爹烧成了灰,被院子里的风吹散在那颗歪了的榕树根下。那个说好能让全世界人不出门,不丢面子,不用看人脸色也能把事办成的网站也没有了。
我后来总想起耗子说那些话时候的眼神,那时他眼里真像有把刚擦亮的刀。只是这刀没劈开生活,先把自己噶了。
可能他太想翻身,也有可能是真的想带着哥几个发财。
好像没有几年,伊贝尔真像耗子说的那样就没了。
我也没有成为千万富翁,虽然他没有直接害过谁——但他碰了不能碰的东西。
要是他不碰那该死的玩意会怎么样?
我想也就是以前一样——见着了低个头就过去了。
而那股味道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大概一辈子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