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我

“让你小心点你就是不听,现在真的有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家里说?”

惠子把孕检报告摔在我身上,眼睛里噙着泪跑出医院的大门。

“大不了就打掉嘛…”

我喃喃自语。弯腰捡起浮在满地落叶之上的报告单。医院大院里的法桐叶子被深秋染作金黄,应着微寒的风纷纷飘落。

“打掉容易,可那是条命呀!”

一个苍老而略微沙哑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法桐树下的长椅上,一个老头儿正背对我坐着,一只胳膊搭在长椅靠背上撑着,满是银发的脑袋极力地扭过来看着我,似笑非笑。

“关你什么事呀,干嘛在那偷听别人说话!”

心里烦闷的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发泄的口子,嘴上痛快一句也能暂时缓解一下情绪,哪里还管什么礼貌不礼貌。还在大四的我,刚出来实习,惠子怀孕的事就给了我当头一棒。我跟她不过刚交往半年,从未想过能走多远,结婚生子更是从未有过的念头。现在一个孩子的出现,怎么就能逼迫我就范,在我最年轻最有活力的年纪陷入家庭的囚牢?所以我说打掉自然是“合情合理”。

老头儿没有生气,反而“扑哧”一声,身体整个抖动了两下,笑了起来。

总不能真的在这里跟一个老头儿斗嘴吧。我扭头就往医院外走。

“你要是我孙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停住脚步,转身快步走到长椅前,面对着老头儿,手里死死捏住报告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往死里骂?打他一顿?都不现实。

老头儿看到我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继而把身旁的一只装满各种X光片的袋子提起放在脚边的地上,拍拍长椅示意我坐下。我彻底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重重地坐下,叹了一口气。

“陪那小姑娘来检查?”老头斜脸看着我,语气里有意思挑逗。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软软地回答,只盯着前面院中来来往往的脚步。“那您是来干嘛的?不会就是为了坐在这看别人笑话的吧?”终究还是有一丝报复的心理,就想挤兑回去。

“哈哈,那你可猜错了,我可是有正事的。儿子掏钱给我和老伴儿做体检,今天来拿报告。嘿,谁知道来早了,报告下午才出来,我呀,就坐在这看看谁家的小小子小丫头小两口子拌嘴闹别扭喽,哈哈”。

我斜眼鄙视了他一下。心中的烦闷似乎疏解了一些,也就没有继续还击。

“小子,别动不动就把“打胎”放在嘴上,那不是男人该说的话!看你模样也老大不小了,做下了事就得负责,对肚子里的小小子负责,对你那小女朋友更得负责。女人呀,是用来疼的,你永远不知道,她们这辈子得受多少罪呀。”老头儿突然收起了笑容说出这番话,我没想到教训来得这么快,这么直白。我平生最痛恨别人拿“男人”说话,这样不是男人该做的,那样做就不是男人怎样怎样。

“听您这意思,您倒挺会疼女人的嘛!”我没好气地说。

“嗯哪,对啊,我就是疼媳妇,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嘛,男人就该疼媳妇!我老伴儿前半辈子跟着我吃苦受穷,下半辈子,我非要把她当老佛爷供着,这不,拿体检报告,我偏不让她跟来,跑路的活我来干!”老头儿说着挺直了腰板拍着胸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只是不知道他的老伴儿是不是也像褚琴一样呢,好奇心竟然涌上心头。

“呵,看不出来,您还是位顶好的男人。只是不知道您老伴儿是怎样一位人物,值得您这样疼惜?我虽然年纪小,多少也谈过好多次恋爱了,怎么就没觉得哪个女孩子能让我这么甘心疼她?”

老头儿听完又笑了起来。

“我老伴儿…呵呵,一晃都五十年了…五十年呢!小子,你谈过再多,加起来能有几年?”老头儿伸着一只手掌比划着,一片金黄的法桐树叶从我眼前落下,悄然停在了我与老头儿中间的长椅上。

"小子,你可愿意听我跟你唠叨这些久远的老事情?"

我点了点头。惠子应该是回了我俩的合租房,我回去也是与她继续争吵,或者无计可施地冷战,下午无事,倒不如就在这听这老头儿唠叨唠叨。更何况,引出他的老伴儿,是我的好奇心驱使的,我也愿意听。

“五十年前,我父母给我说定了隔壁村上的一个姑娘,那时候我爹娘身子都不好,干不得重活,家里穷得叮当响,拖到了二十大几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位,也就是我现在的老伴儿。那时候她可是远近闻名的硬脾气,大大咧咧地像个男人。听说要娶的是她,我也不情愿的,没办法,穷啊,人家姑娘家不嫌弃,我也就没得挑了。”老头儿说着摇了摇头,深邃的眼睛似乎放起光芒,里面仿佛能看到那遥远的年代。

“那时候别说三转一响了,我家里就是连几件新衣服都做不出来。结婚那天,我借了大队书记家的洋车去她家接亲,哪里会骑那洋车呦,跟着我一起接亲的人在去的路上临时教会我骑车,跌跌撞撞地勉强到了她家。真是第一次见到她,跟我一般高,看起来比我还壮,脸上敷了粉却还是看着黝黑。得,就是她了,回家!”老头儿嘿嘿笑着,苍老布满沟壑的双手握到一起,轻轻搓着。

“本来骑空车子我就很勉强了,回去时带上了她更是寸步难行,快到家门口时,一个不小心车轮子卡到了沟里,我直被甩了出去,摔坏了腿。她侧坐着,及时跳了下来,啥事没有。眼见我不能骑车了,走路也费劲,你猜怎么着?哈哈,我家老伴儿就把我提了起来拖到她背上,直接背着我回了家。跟我接亲的人也不拦着,只是嬉笑着,一路上叫喊着,弄得半个村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我老伴儿也不在意,倒是把我这么个大老爷们羞了个大红脸!我跟她讲‘我没事,快到家了,放我下来吧,我一大老爷们没那么金贵’。她说‘你是顶梁柱,你不爱惜我爱惜,今天我背你,哪一年我不能动了,你再背我。’”

中午时间的医院最是安静,三三两两的等着门诊医生上班的人在院子里,或坐在长椅上,或踱步院中。地上的法桐树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搔动得人心痒痒的。我听得入神,眼见着老头儿双颊泛起微红,阴沉的天似乎也被染红,比那满地的金黄还要夺目。

“她来到我家,果然比传说中还要刚性。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我常说,十个男人也顶不过我一个媳妇,我自己更是自愧不如。她自己一年下来能比我多挣一倍的工分,口粮多了,饭也够吃了,日子总算有了点活泛。”

"第二年她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我那大儿子,嘿,生下来也是壮壮的,黑黢黢的,果然是随他娘。又过了一年,她又给我生了一个大闺女,哈哈,我那大闺女竟也随她娘,娘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壮,一样的黑!不过那时候没人在乎这些,孩子生下来就要有力气,有力气才能多挣工分,多挣工分才能吃得饱饭。全家乐得不行,直夸我老伴儿能生会生。"

"后来我娘还想再多抱个孙子,成天明里暗里拿话说给我们听,我听得烦了,就想着生就生,可我老伴儿死活不同意,怎么都不愿意再生了。有一回我娘话说得重了,我老伴儿急了脸说,‘生生生,我偏不生,我嫁到你家来是过日子的,不是没完没了生孩子的!家里就我们两个劳力,一年到头挣点工分能养活这五六张嘴就不错了,再生,将来只能喝西北风,你跟爹不能干重活,说话倒是不轻!’"

老头儿说到这里,学着他老伴儿的模样,一举一动惟妙惟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连珠般吐将出来,似乎能在地上砸出无数的坑来。我听得呆了。

"打那起,我爹娘就真的没有再提过生孩子的事。老伴儿她也更加卖力地出工。家里多出来两张嘴,我俩就多流点汗,总归也能对付。"

"有一年,我被大队长指派到村东挖河工地做河工,这算是件倒霉事。河工辛苦,比在生产队里出工累多了,一般人都是不愿去的。接到通知那天,我老伴儿就把我按在了屋里说

‘你不能去,你是家里顶梁柱,累垮了这个家都塌了!’

‘这是大队派下来的任务,不去行吗?不去是要被开会批斗的!’

‘要去我去!’

这不是开玩笑吗?让家里的女人替自己去挖河,传出去我真是要没脸见人了。我表达了我的看法,可她依然不肯松口,扯着尖利的嗓子说‘我怎么就不能去,我看那工地上也不是没有女人,她们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女人去,那都是疼自己家老爷们的,谁敢笑话,我就去他家问问他家老娘们,该不该疼自己家男人!’"

"最后,她终究还是去了。她把吃饭的筷子用绳子连起来,洋瓷碗底也穿上绳子挂在裤腰带上,跟着队里的其他人去了工地。那一刻我竟觉得没什么好丢人的了,就像她说的,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该把日子过得好起来,我该让她们娘们儿几个不再担心饿肚子,我该把自己的女人疼起来就像她现在疼自己的爷们一样。"

老头儿停了下来,眼睛里闪烁起湿润的光芒。阴沉的天忽然裂开缝隙,照下阳光来,照在医院笔直的大楼上,照在满地金灿灿的法桐叶子上,照在穿着略微有些厚的衣服的我身上,有些热。

"之…之后呢?"这句话完全是我无意识地问出来的。

老头儿恍惚间听到我发问,从放映机般的讲述中走了出来,笑着说:"之后呀,之后我学了门手艺,儿子闺女也都考了大学,举家搬到了这城里来,日子就这么好起来了呀!哈哈,小子,到点了,医院上班了,你呀快回去安慰你那小丫头吧,爷爷可告诉你,一定要疼女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看了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医院大院里的人明显增多了,环卫工人开始清扫地上的落叶,我近乎有些失望,想让老头儿多讲一些关于他老伴儿的事,可他已经颤巍巍提着装满X光片的袋子站起身,冲我摆了摆手,便往门诊部去了。

一个月后我与惠子终于无计可施,到医院将孩子打掉了。我攒了两个月的工资全部支付了手术费用和住院费。惠子似乎是对我彻底失望,从进医院一直到从手术室出来,都不曾与我讲过半个字。我明知道理亏,虽然心疼存款,也不好跟她发作,只是默默配合她的冷战。

这天傍晚,我从医院外面买了晚饭和水果回来。已经六点钟左右,医院里几乎没什么人了,除了个别像我这样的住院病人家属出来买饭。医院环卫工人下班之后,大院里又出现了飘零的法桐树叶,晚风有些大,我裹紧了上衣快步走着,纷飞的枯叶不断打在身上,虽然那样的轻,却又那样的凉。

风中忽然传来轻微的叹息声,我循声看去,法桐树下的长椅上,一副佝偻的脊背上下起伏着,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动,丝丝缕缕鞭打着肥大不合体的黑色大衣领子,竟是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我悄悄走到老人前面,正是一个月前在这里遇到的那位老人。老人椅在长椅上,静静地凝望着前面的天,双唇微微翕动。“您…”

老人有些迟钝地缓过神来,吃力地转头看向我,显然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双目张了张,嘴角努力地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

“小子,怎么又来这里了?”

我实在不敢直说是来陪女朋友做那种手术,只能把手里的晚饭和水果轻轻提了提。

“来给人送饭…”

老人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天。我似乎感觉到他定然是猜到了,因为我根本看不懂他这一生叹息是什么意思。现在仔细看,老人竟比一个月前老了许多,联系到之前老人是来拿体检报告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无数的可能。我不由地坐到了他身边。

“您…怎么也来了这里?”

一阵风刮过,地上的枯叶翻腾起来,杂乱无序地飞了一阵子,又落回水泥地上,依旧杂乱如前。

“她住院了…”老人久久才回答。

“我早该想到…她是那样的要强,她不肯说,她想硬撑着,我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拖到了如今,癌症…已经晚期了…”

癌症!晚期!她!

每一个信息都像巨石一般砸在我的头顶,额头紧绷,头皮嗡嗡作响。

“怎…怎么会?!您老伴儿是那样的健壮,是那样的疼惜您!”我也说不清,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如此,又或许,早在一个月前,通过老人的讲述,我就已经与他的老伴儿熟识了吧。

“唉…那种病,又管什么壮实不壮实呢。乳腺癌晚期…我明明一年前就该感觉出来,怎么就没想着带她来检查呢…”老人颤巍巍地用手撑住额头,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去年我下楼梯把腿摔了骨折,住进了医院。儿子闺女都忙,孙子孙女也都工作了,来看了我一回,就被我老伴儿撵回去上班了。她不想耽误子女们工作,就一个人在医院照料我。当时床位紧张,病房里挤满了病人,夜里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让她回家去睡,不用管我,可她哪里肯哦。就在那门口的硬邦邦的椅子上坐着眯一会儿。早上她还要坐早班公交回家里给我做早饭带回来,她始终不愿意让我吃医院的食堂和外面卖的饭食。七十多的人了呀,就这样陪着我熬了二十多天。”

“有一天夜里,我睡觉时不小心翻了个身,压到了腿,痛得我死去活来。她被我的痛叫惊起,冲进来看我的状况。那天我也是昏了头,耍起了小孩子脾性,直闹着要回家,不肯在医院继续住下去。她急得不行,也不顾旁边还有别人,扯着沙哑不再尖利的嗓门说‘我知道你痛,我宁愿替你遭这罪,我宁愿剩下的几年都坐在轮椅上替你遭这罪!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快点好起来,这个家都要塌了的!’我终于就范,她急忙忙跑去急诊科找大夫,大夫来了又是打针又是观察,折腾到下半夜才消停下来。早上她醒来时已经快八点了。她急得直跺脚‘怎么就睡过了头,怎么就睡过了头!说好今天给你熬鸡汤的!’我劝她中午再熬吧,早饭就在外面买点对付对付就行了。她哪里肯听,帮我擦完脸就挤公交回了家。”

老人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抬头看向远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这个老伴儿,从来都不听人劝,呵呵,至少,从来都没听过我的劝…她认定的事,我就算说破了大天,也改变不了她的观点,不过,好像…似乎…呵呵,她的观点从来也没错过。在她面前,我呀,这辈子都是个小孩子一样的,也就是我这样小孩子似的人,却还始终是她嘴里的顶梁柱。”

“我饿着肚子躺在病床上,已经快十一点了,老伴儿她还没回来。眼看着隔壁住着的病人一个个都吃过了早饭,查房的大夫和护士也陆陆续续复查完,病房里又恢复了充满病气的沉闷,我开始担心了。直到十一点整,我才隐约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了熟悉的快节奏的脚步声,是小跑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那样的熟悉感瞬间打消了我一切的不安。然而脚步声到了门外时,门没有被推开,伴随而来的却是不锈钢碗掉在地上‘呛啷啷’的声音和一个人轰然倒地的声音,门缝里流进来一滩冒着热气的汤,满屋子都充斥了浓香的鸡汤味。”

“她昏倒了,我也‘昏倒’了,我叫骂着让她去检查一下,她终究还是没听我的,只是据理力争证明自己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如果那时候我能再坚持…或者直接把大夫叫来…或许…”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不断吹过。老人揉了揉眼睛,我以为只是被风迷了眼,却见他放下的枯树般的手上沾满了泪水。

惠子出院之后,我带她回家见了我父母。孩子的事自然是没敢提起,惠子也不让说。我爸妈喜欢得不得了,话里话外暗示要尽快把我俩的事定下来。惠子见我为难,帮我开脱,只说我俩年纪都还小,希望毕业之后先工作两年再谈结婚的事。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竟不知这时心里到底是喜欢还是感激,这个女人,开始让我想要守护。

最后一次见到老人是在三个月后的春节前夕。

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与惠子到中心公园里闲逛,公园里很多老年人在写春联赠送游人。我俩也挤进人群得了两幅,准备回去贴在房间门上。就在远离人群的一颗大树下,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正痴痴地观望着远处的湖面,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纹丝未动,像一尊作古的雕塑。

我认出了是他,拉着惠子奔到他的面前。

“您…您还好吗?”

“啊…?”

老人抬起眼皮,似乎没认出我来,又像是没听见或者没听清我的话,我就又重复了一遍。

“你…你小子…”老人看着我,又看了眼惠子,摇了摇头,呵呵笑了两声,这声笑竟是那般的苦涩。

“您…您老伴儿…”我试探着问出了这句最关心的话。

“老伴儿…老伴儿走了,解脱了,不用受罪了,呵呵呵。”老人回答得是那样的轻松。

我拉着惠子的手攥出了汗,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就能猜到,不是吗?

“您节哀…您的腿…怎么坐上了轮椅?”

老人听我提到轮椅,侧着头把自己的那张轮椅左右看了看,双手吃力地在轮椅上撑住,缓缓站了起来。

“没事,呵呵,我呀,就是坐着玩。”他的脊背几乎成了九十度,脖子伸得长长的,脑袋已经埋到了胸口。蓬乱的白发透着暗淡,在北风中肆意地飘着。他离开轮椅,走了两步,然后又坐了回去,用那犹如黑洞的双眸茫然地看着湖面,若有所思。

“她说过要替我坐轮椅,替我遭那难熬的罪,我想着怎么着我也该替她坐一会轮椅,遭一回罪。可这轮椅坐过了,所有的罪都还是她一个人扛了过去,她糟了太多的罪…”老人又垂下了头。

“我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老,腰杆为什么这么弯,为什么走两步就要喘气,为什么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她走的那天,嫌病房里太闷,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非要背着她去外面转转,这次,她没拦着,出乎意料得顺着我的意思。我以为她一定会很重,可真的趴到我背上时,竟是那样的轻,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女人是那样的轻,呵呵,我像是个小伙子般背起她开始往门外走,想起了我俩结婚那天,明明我去她家接她,最后却变成了她把我背回家。想起了她跟我说的话‘今天我背你,哪一年我不能动了,你再背我’。”

“我心里烧起了火,今天我终于背起了你,今天我定要背你到外面,你赶快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定要背着你回家。”

“我俩一起倒在了病房门口,我坐在地上喘着大气把她抱住,那时候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她气息微弱地死死盯着我,嘴巴不断开合,我分明看出来,她在说‘你是顶梁柱!你不能倒下!’”

“那天,我终于觉得自己真的是顶梁柱了…”

远处的人群熙攘着,惠子双手握住我紧攥着的拳头,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有一瞬间,仿佛看到眼前竟出现两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两人结伴依偎,在这湖边沐浴着冬阳。

老人停住了讲话,双眼紧闭,嘴唇抖动着,一行晶莹而沉重的暖流划过那满是琢痕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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