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三姐弟与爸妈联系的纽带除了几公里外的电话亭,就是写信。
仅此两种,再无其他。
打电话多贵呀,哪有写信来得实在。于是,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写信才是磨抵思念的最好方式,每每收到爸爸妈妈的来信,我们都又争又抢,就仿若爸爸妈妈也随着一纸信封飞回来一般,我们欢呼雀跃,不惜将信抓破,也要将纸夺来,做那个大声念信的人。
爸爸妈妈没多少文化,字迹从来都不青秀,内容也平实,简单,每次信上的内容翻来覆去也无非就几个意思——“爸爸妈妈好想你们啊”“你们一定要听外公外婆的话”“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将来考大学”,偶尔夹两张照片。
那时的我们,每次都能读得津津有味,觉得每封信都新奇无比。我们都觉得爸爸妈妈的信就是宝藏,是天神,是般若真经。第二天还把照片也夹带进教室,跟同学不遗余力的炫耀,我的妈妈最漂亮。
看完就思忖着回信,可回信的过程,总是绞尽脑汁的。
回信的第一个字,就困扰了我好多年。
“尊敬的爸爸妈妈,您们好!”这是儿女给爸妈写信的标准开头。
这个“尊”字,太难写了,中国先人的智慧无穷,怎会发明一个这么难写的字来为难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实在费解!
再说了,为什么爸妈每次都是写“亲爱的小芳、小青、小龙,你们好!”而我们要回“尊敬的爸爸妈妈,您们好”?
先人们也偏心大人吗?就像小孩不能吃猪脚叉叉,真的是因为小孩吃了长大了就不能找个好人家吗?
外公每次都义正言辞地说:“那是对父母的尊重!乱写不得!”
起初几年,外公总先将正确的字写在一旁,让我誊写,我一遍誊不会,二遍誊不会,到第七八遍的时候,终于写得歪歪曲曲了,信纸前却留下了无数的“疙瘩”,外公说:“先写吧,写完再誊一遍。”于是每封信都会被誊写至少五六遍,才让寄出的信看上去“疙瘩”少一点。
除了第一个字很复杂外,后面的内容都很简单。“爸爸妈妈要保重(Zhòng)身体”“我们会听外公外婆的话”“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偶尔也夹几张照片。
稍长两年,外公就不再将“尊”字写出来让我照抄,每次都让我自己写,我写不出来,想用拼音代替,还会吃上外公一个疾言厉色的“立颗拽”(手敲头),“写了这么多次,还不会?”后来外公无奈,又将正确的写来,予我抄写。
改革开放的暖风终于吹响了中国大地,许多流行元素也吹进了我们这个小山村里,李春波的《一封家书》迅速火了起来,“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听到这句,我就不干了。
“为什么歌里都唱的是‘亲爱的’?”
“歌里乱唱,目无长辈,没长没少。”
“可大家都在唱‘亲爱的爸爸妈妈’,而且爸爸妈妈也叫我们‘亲爱的’啊!”往日疑惑又被我拿出来重提。
“不行就是不行!”外公说完,回头就给外婆说:“现在的靡靡之音真是害人不浅,歌词没羞没臊。”
我呆若木鸡,脑袋耷拉在小凳上继续写信。
写完,我用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念了起来,“真进的爸爸妈妈,您们好!您们在外面还好吗?我现在会自己洗衣服了,上周我跟妹妹打了一架,外婆骂了我们,以后不会了,弟弟都会自己烧火了,家里一切都好……”
念完,外公就满意地点点头,“芳儿的信越写越好了。”
第二天逢赶集,外公就将我们的信,递进了人满为患的邮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