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知道,自己是何时失去了用黑色油性笔作画的能力。 刚刚一年级的他,在进那所画院的考试里一展身手,让后来那位教了他十年的老师赞不绝口。他有着超乎年龄的空间感和离谱的想象天赋。他喜欢想。
那段时日,他总是画院里画画最快的孩子,因为当别人画错一步忙着用橡皮涂改时;总是直接黑笔上画纸的他,永远都能运用想象将自己的画错改成自己的闪光。他可以把画歪了的动物轮廓改成一朵雨云,将一个排线走样的人溶于一座大山。总之,他总是不囿于自己的败笔,总是让错误成为自己的升华。 那时的他,大胆用笔,下手从不犹豫:心中所想纵使千奇百怪,但是铁了心的冲动和作画愿望让他总是在画布上腾跃而上,画出惊人的构想。老师除了教授技巧和考级课程外,从不限制他们的作画。这培养了他的想象力,在他还未进入青春期的思维中,为想象力浇灌了不老之泉。 但他上了高中后,就离那所十年的画院远去了。
他的作画次数被学业剥夺,作画兴趣被新环境中其他优秀的画手打击。他没有了什么真正想画的东西,他觉得日子单调;画慢慢淡出了他的日常,只在他的一些文字旁充当可怜的配图,内容为文字所缚。
“要有飞翔的羽翼,要不断在自己的画中争辩。”这是一个欧洲画家说的。
“于画,从未有错误这一说。只有无尽的改弦更张和成就闪艳的可能。”这是他说的。
他上了高中了。却从未发现自己的头麻了,也从未去抚摸自己的翅膀,看看它还在不在。也许是在一个漫步的夜晚,他看着月亮;猛然间一摊开双手,发现过去常徜徉的那个世界暗淡了。他的脑中想象不出那种图景了。他有些恐慌,冷汗直淌,急急忙忙冲回房间翻出书架里侧那本老画册。他发现对他宛如想象力之翅的羽毛般重要的色彩还在,罗讷河上的星夜依旧五彩斑斓,麦田上的乌鸦还是这么阴郁黑暗,莫奈老头的睡莲还是蓝粉相间,依旧那么可爱翩然。
他合上册子,闭上眸子。那些画面却难以再在脑中重现。他知道羽毛还在,只是自己不知何时何地,弄丢了那双翅膀。
他又想起初三暑假最后一次从画室踩着自行车,蹬到家楼下时日色已昏。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父母拿来了高中录取的短信。 再那以后,那辆陪他去上学,周日去画室来来回回这么多年的老自行车,莫名其妙的不见了。那自行车在他脑中飞速驶向记忆门扉的尽头,连同那些青涩的笔触和想象力,一同消失在了那门扉的黑暗之中;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他不禁拥紧了自己的羽毛,生怕连它们也要离开自己。
他知道,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在所谓“长大”的路上,自己弄丢了翅膀。
他终究失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