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入静林
梦浮生,如若清风。
高山巍峨,层峦叠嶂,烟波浩渺,何物隐其中?人死后,黄土盖棺,躯壳腐朽,不愿归天的灵魂大抵就在这儿等待着,等着心中所想,等着心中所愿。
在翠巍山深处,灵魂游荡在活人不可能到达的地方。有灵魂来,有灵魂离开,有灵魂永远徘徊。离开的灵魂达成所愿,徘徊的灵魂最终也会忘记心中所求,忘记为什么来,忘记要怎么才能离开。
宁公端坐在山顶静松阁二层眺望着远方,目光略过一片静谧的松林,直达天边。虽然近几年愈发的心宽体胖,但威仪却依旧不减,赭红色袍子里笔挺的身躯,依稀还是战马上的样子。偏安一隅的日子好不惬意,然而右手处的茧子总是不断地提醒自己,曾经厮杀过。而今能身处在这片万籁俱寂的松林里,许久听不到京都东风或是南风的呼啸声,只想着能承欢膝下。
宁公的幼子顼像极了父亲,自幼在帅府混迹,武术教头们的疼爱让他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但对诗书的理解远不及枪箭,可在几个兄弟中,顼的琴技却最好。山再高,路再崎岖,对于顼而言都只是征服的对象。瑾深知同他游山玩水无异于跋山涉水,最好不快也不慢地跟在后面,慢了免不了被提着狂奔,快了又怕琂再不敢同行。过些时日便是皇帝的寿辰,献礼早已备下,只等瑾送到京都了。今日除了问安外,就是请示父亲一众随行的名单,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顼最为期盼的时候,如果宁公准了他去京都,自然也就可以去帅府呆些日子了。
"大哥,顼是不懂山水的美,还是山水美得不够?"琂弯下腰,一只手扶在刚踏上台阶的腿上,抬头看着远处的亭子,稍作休息。身后的瑾调侃道:"恐怕是他原本就是块石头,近山也分辨不出了。"琂会意一笑,接着向上追去。
离静松阁最近的一处亭子不大,漆红的柱子支撑起琉璃瓦顶,围栏稍显斑驳,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胸背直挺地立在里面,面容虽称不上俊朗,倒也有几分英气,日后褪去稚嫩,也当是个出众的男子。"大哥,二哥,我在这可是恭候多时了。"青衣少年学着戏台上的角儿,夸张地拱手作揖。"这位公子可是在等我二人对诗饮茶?"琂一边坐到石凳上休息一边轻语。"对诗我会,饮茶就不用了。"顼看两位哥哥都坐了下来,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两位哥哥是真累了,恐怕又要歇上好一会儿了,我先走了。"瑾瞥了一眼,正色道,"见父亲之前把衣袖整理得当再去就是。"顼答应了一声,转身向上跑去。
宁公的三个儿子中瑾是嫡长子,自然是要袭承爵位,继续做个闲散侯爷。次子琂虽是庶出,但为人谦和,在书画上也颇有见解,是个可塑之才。只有顼莽撞随性,整天吵着要做个大将军,若是果真如他所愿,宁公多年苦心经营而得来的安逸怕也付之东流了。
"父亲。"顼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此时的顼俨然一位彬彬有礼的公子。"坐吧,早听见你大声呼和了,现在才到,定是听了你大哥的,净了面才来的吧。"宁王心中不免得意起来,然而脸上还是一副严肃之象。顼躬着身子倒退两步才起身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偷偷看了眼父亲,心想,真是料事如神啊。"今日天气好,大哥说家中无事,才带我们出来一起登山的。"顼心里有些后悔,父亲对他向来严厉,一个人提早上来还不如等两位哥哥一起的好,起码不用担心做错事被训斥。
顼紧绷的心被一串急而不乱的脚步声打断。来人穿着素净,头发灰白,有些稀疏,工整地挽在脑后," 宁公,京都帅府的钊公子来了。夫人请您回去呢。上来的时候遇见了瑾公子和琂公子,现在两位公子已经提前回去了。"付主事俯身禀明了来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可辨。
自从五年前从京都移居此地,除去礼尚往来,同帅府已不再有过深的交往。钊公子的突然造访让宁公嗅到了久违的寒意。松林里的树会随风的方向生长,只是松林里的人不愿意察觉而已。
五年前帅府扶植东宫坐上王位,宁公以伤病为由,并未参与太多,借养病之机,举家搬到此处,从此不问世事。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京都的风,不管是东风还是南风,还真不是一片松林能抵挡的。宁公沉思着,五年的安逸要如何才能维持下去?
先国君属意次子继位,次子不仅是宠妃袁氏之子,也是诸位皇子中最像先国君的一个,袁氏只要是在适当的时机说几句自己儿子如何像其父皇这般英明神武,就足以动摇储位。东宫虽名正言顺却少了帝王的杀伐决断的魄力,为人优柔寡断,且身体羸弱,难堪大任。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帅府为首主张立长立嫡,一派以相国为首主张立贤立德。当下就有言论直指帅府,斥其包藏祸心,扶植傀儡皇帝。而也有官吏私下议论,这皇次子的正妃是相国千金,其中玄妙不言而喻。两方阵营都在极力拉拢宗室叔伯,宁公是先国君的堂兄,战功赫赫,现在的元帅也是其提拔起来的,而其夫人和相国夫人又是一母同胞,无论宁公倒向哪个阵营,都合乎情理。宁公索性奏表多年征战腰伤复发,需得找个地方好好静养,先国君也碍于党争,留其中立,以控制局面。然而帅府与相府的争斗早就开始了,故帅还在的时候,边境游牧民族时常滋扰,帅府主战,相府主和,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时值水患多发,先帝采纳了相府的进言,主和,以求集中财力人力抚内,然边境再生事端,各部族变本加厉,不但开始掠夺财务,更是杀人据城。先帝一怒,不再主和,更是责令宁公督军,意欲根除。
"父亲。"顼见宁公久未发声轻声试探着提醒,"钊哥来了。"钊与顼和琂一同长大,一起读书,感情很好,尤其是顼,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往帅府跑,和钊最为要好,自然急着去见这个久未谋面的至交好友。"宁公吩咐付主事准备回府,并叮嘱顼先回去,好好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