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渡扁舟平湖逢水难  囚木牢孤山落炎灾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洞庭山水依旧,浮湖难觅斯人,茫茫碧波青浪,余影扁舟茕身,这一曲“九歌.湘君”,怨切声声,长久不息。此刻杨玄瑛又伫立在湖岸石渚之上,极目眺望,只见百里平湖浮聚一层薄雾,湿气氤氲,淡霭弥漫,朦胧依稀之中,湖心君山岛面笼轻纱,身绕柔幔,半隐半现,似真似幻,如若仙域瑶境一般,飘忽不定,玄秘莫测,直瞧得人一时间有如神游方外,迷坠太虚。触景伤情,感哀帝女,令杨玄瑛俄然间又不禁想起屈原这首楚辞,说的正是湘妃泛舟湖上,思君盼君不见君,徒留几声凄凉洞箫,独对四野万顷翻涛。

      杨玄瑛正自惆怅,鱼蔓云忽然一面走上前来,一面与她抱怨说道:“适才在城内一番好找,可怎知那些渔家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摄于萧铣水寨之威,无人敢载我等去往君山。不知妹妹来湖畔,找到愿出航的船家没?”杨玄瑛突然被鱼蔓云打断思绪,这才想起原来她二人在巴陵郡城中歇了一晚,今日清晨,她二人赶早而起,为寻渡湖前去君山岛之法,便分头行事,鱼蔓云于城中打探,而杨玄瑛来洞庭湖畔,亦是为了找寻船家。可怎知杨玄瑛方抵湖岸,乍教这一场晨雾迷断人魂,引得她情不自己,驻足而顿,陷入遐思久久不能自拔,竟早已将寻船正事给抛去九霄云外了。想及此处,杨玄瑛自嘲一笑,于鱼蔓云说道:“据闻这洞庭湖纳湘、资、沅、澧四水入长江,水文复杂,暗流颇多,且小妹看这场雰雾,一时半会也散不去,只怕此时湖上亦不会有船家往来。”鱼蔓云犹有不甘,含嗔说道:“只恨你我既不识水性,又不懂操舵驾舟,不然早就去抢他一条船来,自己上那君山去了。”如今无舟渡水,两人也无可奈何,于是杨玄瑛说道:“当下鱼姑娘空自着急,也无济于事,不若继续留在巴陵郡内,总能寻得渡水之策。”

      二人正说道此处,忽然不远处水面上一叶小舟驶出雾来,船尾坐着一名黑粗渔夫,披着一席蓑衣,使斗笠半遮脸庞,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橹,缓缓而进。杨玄瑛正欲细瞧那渔夫容貌,鱼蔓云却已迫不及待地上前把手一招,冲着那渔夫喊道:“那位行船打渔的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载我姐妹二人渡水去君山岛?”那渔夫闻声转过头来,一见岸上乃是两个衣着光鲜的妙龄少女,怎看都是富家出身,他先是一怔,随即睨视着她二人,一脸不屑地说道:“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两位姑娘不好好在家避祸,去那君山岛作甚?”鱼蔓云自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端在半空,应声说道:“我等有要事上君山去寻人,这位大哥毋需多问,只要载我过去,必不会亏待于你。”鱼蔓云说罢扬手一抛,那银锭凌空飞出,掠过湖面,不偏不倚正落舟中。此刻这小舟距岸数十步有余,鱼蔓云随手一掷,银锭正中船心。若是普通朱门子女,安能有此身手,那渔夫见状,眉头一皱,显然是起了戒心。

      杨玄瑛心思细密,那渔夫这幅神情全然瞧在眼中,想这等雾天,那渔夫独自泛舟湖上,本就形迹可疑,可鱼蔓云尚不知人家来路,便招摇过市,摆出阔绰,还露了这一手技艺,实在太过轻率鲁莽。她正欲提醒鱼蔓云提高警惕,那渔夫却已拾起面前这锭银子,阴阳怪气一笑,于鱼蔓云说道:“既然姑娘出手大方,我也就不客气了,这就载你二人往君山岛去。”说着一摇船橹,便使那小舟靠上岸来。

      鱼蔓云一见小舟靠岸,即迫不及待地登上船去。杨玄瑛一迟疑,也别无选择,亦随之登船。两人方于船首坐定,那渔夫一面说道:“二位姑娘可坐稳了。”一面摇起船橹,便驾舟离岸而去。此刻湖面虽然依旧雾露濛濛,却也是风息浪平,万籁俱寂,只闻摇橹咯吱之声缓缓而响,小舟不紧不慢地摇往湖心。眼看离君山岛越来越近,可湖面水雾却是越聚越浓,茫茫一片,不知觉间,霾雾竟已遮去前头君山轮廓,将四野尽皆笼罩,哪还辩得出东西南北。鱼蔓云坐于舟中,犹似个无事人般,打起了小盹,而杨玄瑛左右顾望,唯见雾沉云暝,八荒迷朦,不禁暗自担心起来。此刻她又盯着船尾那渔夫打量半晌,见他仍是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摇着船橹,丝毫看不出半分疑迹,一时间,教杨玄瑛也无可奈何,只得打起精神,暗中戒备,静观其变。

      这一水程皆在雾中,徐徐而行,忘路远近。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杨玄瑛猛然立起身来,踏上半步,已将流云槊持在手上,把槊尖指着那渔夫,厉声喝道:“你究竟何人,意欲载我等去往何处!?”鱼蔓云被她一声惊醒,尚不明就里,正待相询,那渔夫却已面露诡笑,装模作样说道:“二位姑娘不是要去君山吗,这不正往那儿去呢。”杨玄瑛哼了一声说道:“这一带水涛自南北流,如今你却是顺流而下,如何到得了君山?你如若再遮遮掩掩,休怪我金槊无情。”原来这君山岛处巴陵郡西,与阅军楼隔湖相望,适才这船出水,乃是望着君山横着水流而进。而当下虽有大雾搅得人头晕目眩,可杨玄瑛乍见小舟不经意间已换顺流而去,立刻便知是转过了方向,这才明白那渔夫果然不怀好意,定在暗中作祟,她才会冷不丁地举槊质问。

      那渔夫见杨玄瑛看破玄机,颇为惊讶,俄然一愣,随即也立起身来,哈哈狞笑数声说道:“昨夜是个朝廷的爪牙,今晨又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看来那昏君还确实念念不忘梁公。”那渔夫说着,顺手提起搁在舷上的鱼竿,横握于胸前,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不妨直言相告,我乃湘川水神,大号九头蛟雷公猛是也。汝等想上君山,得先问过我手中这柄鱼竿!”话音未落,只见他将手一挥,撩起长竿便往杨玄瑛头顶重重撘去。

      雷公猛那支乌漆鱼竿一看乍不起眼,却是精铁铸成,这一杆子下来,霸道十足,咆哮生风,可渔舟狭长,无多余立足之地,亦不容人闪躲,杨玄瑛只得举槊相迎,去硬接他手中鱼竿。一时间,只见两人分立船首船尾,各自凌空奋舞双臂,万道黑光金芒交织闪现,不时又有星火飞迸,天华乱坠。这一般激斗,旗鼓相当,直教鱼蔓云持枪挺立在杨玄瑛身后,看得眼花缭乱,几度想上去助阵,却有始终寻不着间隙插手。

      不过雷公猛上手虽攻得急凶,可也是他见杨玄瑛一介女流,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道寥寥数招便可轻易拿下,哪知这转眼吭吭数十声下来,杨玄瑛见招拆招,将自己攻势一一化去,还时不时地乘虚反击,屡屡将自己迫入窘地险境,直教他不禁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手中鱼竿越撘越狠,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动武过招,本忌心浮气躁,雷公猛求胜心切,出招虽是辛辣,但招招使老,不自觉间,已露出破绽。所幸此刻杨玄瑛苦于为船身狭窄所缚,亦无法全力施展拳脚,更不得纵身趁势进击,且杨玄瑛见雷公猛身怀绝技,又是现于洞庭湖上,怕他是君山水寨之人,以免与萧铣结下仇怨,亦不愿伤其性命,下手尚留情面,不若早已可将他击败。如此一来,两人斗得胶着,看样子一时半会也难分出高下来。

      鱼蔓云在一旁瞧得甚是着急,见雷公猛破绽百出,但杨玄瑛还是久战不下,终于按耐不住,这也顾不得许多,猛然挺起手中银枪,往船弦踏上一步,便想绕过杨玄瑛身子扎雷公猛而去。可原本三人分立船中一条线上,方能使小船左右平衡,可如今鱼蔓云冒冒失失去踩舷沿,立刻教小船失了重心,即往一侧斜了过去,足令她大吃一惊。所幸鱼蔓云这一脚尚未踏实,她见状及时收足,才使小船不致倾翻。饶是如此,船身俄然剧烈摆晃,还是令鱼蔓云身子一歪,一个趔趄,栽倒船中。

      杨玄瑛正全神贯注应付雷公猛,亦觉突然间自己身子一晃,骤失重心。她不识水性,眼看即要往船外翻去,顿时骇然失色,一声惊呼,这也无心再去打雷公猛,下意识地转身便去踏另一侧船弦,只欲维稳小舟平衡。而雷公猛既然敢于自号“湘川水神”,江河湖海之上何等风浪不曾见过,于这操船功夫也是驾轻就熟,这点摇晃根本撼他不得。雷公猛依旧安立在那,稳如泰山,此刻他忽见杨玄瑛身子连连摇摆,一阵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脑中恶计顿生,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女娃儿手上功夫不错,只是不知这水中功夫如何,还待我九头蛟试试。”雷公猛说罢,分开双足扎马而立,将重心一沉,又使劲晃起船来。

      适才杨玄瑛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尚未站定,又恰逢雷公猛趁火浇油,落井下石,狠命摇晃船身,一番左右颠簸,旋天覆地,倒海翻江,教她只觉晕头转向,目昏脑胀。这情形雷公猛全然瞧在眼里,更是肆无忌惮,越发恣意妄为,禁不住手舞足蹈,戏谑而道:“湖面风大浪大,女娃儿可得扶稳一些。若是不慎落水了,那一身湿衣服,可没处换啊。”雷公猛如此轻薄讥侮,惹得杨玄瑛恼羞成怒,切切咬牙。只是当下她惊乱不已,自身难顾,又岂有闲情去理会雷公猛,也只得任由他去说了。

      雷公猛恃势凌人,一时间把杨玄瑛迫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不免沾沾自喜,有些得意忘形,又连连“啧啧”地蔑笑起来。可就此时,雷公猛全无防备之刻,乍闻杨玄瑛一声娇叱,余音未息,已有一道金芒破空而至。原来此前杨玄瑛心存顾虑,故此她出手虽是犀利,尚留有余地。而此刻,雷公猛着实欺人太甚,实教杨玄瑛忍无可忍,禁不住怒火中烧,于是痛下杀手,看准雷公猛忘乎所以之际,挺起流云槊,飞扑而上,对着他胸膛便是狠狠一扎。

      来事突然,猝不及防,雷公猛闻声被惊得面色煞白,当下亦不容他再有暇举竿格挡。眼见金槊即要扎着雷公猛,说时迟,那时快,这千钧一发之际,雷公猛奋力仰天向后一翻,只见金槊锋刃贴着他胸口掠过,将他衣襟划破,在其皮肤上挫出一道深痕。仅毫厘之差,雷公猛总算侥幸闪过杨玄瑛这凶辣一刺,狼狈拣回性命,不禁心中暗呼一声“好险”。

      杨玄瑛不料雷公猛眼明手快,体轻身捷,这一招突袭竟未得手。不过她被雷公猛激得羞愤难耐,安能就此收手罢休,这一招袭去,其势未尽,杨玄瑛一按槊柄机扩,转手将槊一压,流云槊头如急电飞迸而出,即向雷公猛面门砸去。不过杨玄瑛这一着追击,终还是慢了半拍,眼见槊头即要拍着雷公猛的眉心,只听扑通一声,雷公猛已倒身一头扎入湖中,水花溅过,涟漪犹然不平,而茫茫浩波,却再难寻他丁点身影。

      小船又在余浪之中摆晃半晌,方才慢慢停息下来,只顺着水流缓缓漂荡。杨玄瑛依旧仗槊立在船尾,四下张望,风静水平,雷公猛杳然无踪。恰此刻,鱼蔓云已蹒跚爬起,恨恨说道:“若是再让本姑娘遇着那九头蛟,定然教他变条无头虫,方解胸中之恨。”杨玄瑛却蹙起额头,担忧说道:“我等不知当下置身何处,如今又无人掌舵操船,这该如何是好。”鱼蔓云经她一说,环顾四周,水雾犹然浓厚,迷没八荒,既瞧不见君山,亦望不到湖岸。鱼蔓云看着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船尾,一把提起搁在舷上的船橹,便学着雷公猛适才摇橹的样子拨水划船。可这驾驭船支之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鱼蔓云不懂各中诀窍,使橹板在水中乱拍一气,小舟只在湖中原地打转,根本不能前行。

      杨玄瑛瞧着鱼蔓云这一番瞎折腾,也是一筹莫展,只得干瞪着眼愣在那里。正此时忽然船底几声闷响惊动两人,鱼蔓云闻之失惊呼道:“莫非雷公猛那厮仍在船底!?”她话音未落,乍见水面卷起凶波翻涌,一个黑影随之蹿出水面,乘浪腾空而起,这不正是先前落水的雷公猛。杨玄瑛惊愕失色,怕雷公猛再登船来袭,毫不犹豫挥起流云槊直扫他而去。可湘川水神并非浪得虚名,此刻雷公猛蛟龙得水,势不可遏,半空中他一声大喝,双掌齐推,霎时间,掌风激起水面一排丈高大浪,虎噬鲸吞,排山压卵,未待杨玄瑛反应过来,大浪已重重拍在船上,径直掀翻小船,余势不衰,又将那木船砸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距洞庭湖北岸不远的三江口上,一艘乌蓬走舸正往江北驶去。沈光独自立于船首,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只是引颈顾盼着江北。忽然,远处一艘战艇乘风破浪而来,艇上齐列十余名校刀手,再看桅幡之上,打的乃是汉南楚王朱桀的旗号。沈光见之,立刻示意船夫驶乌蓬船迎那艘战艇而去,两船会于江中,那艇前走出一名汉子,一抱双拳,于沈光行礼而道:“卑职麦孟才见过沈大人。未知沈大人连夜飞鸽传书唤卑职来此,有何吩咐?”沈光点头说道:“麦兄弟不必如此多礼。君此行荆州,未知可否事成?”麦孟才说道:“托圣上洪福,卑职此行不辱使命,朱桀已遣贼帅沈柳川麾水军五万余出襄阳,自汉水而下,明晨即可抵乌林。”沈光闻言,面露喜色,连声赞道:“好,尚幸麦兄弟这边进展顺利。如今虽不慎失了娘娘那封亲书,但既有朱桀进军三江口,我再推波助澜一番,就不信那萧铣仍无动于衷。”麦孟才惊讶而道:“娘娘亲书如此重要之物,沈大人怎会遗失?”沈光满腹怨气而道:“也是我一时大意。在临湘遇到一个来路不明的女贼,盗去了那封书信,待我察觉,一路追她至洞庭湖畔,眼看就要索回,哪知半道又杀出个更辣手的女娃儿来,我一人斗不过她二人联手,也只得就此作罢。”麦孟才听罢,不禁担忧说道:“如今丢了娘娘的亲书,沈大人如何招安萧铣?”沈光说道:“昨夜上了一趟君山,已探过萧铣口风,只怕就算萧铣愿意效忠我大隋,他手下一干反贼亦不会答应,那亲书丢了也就罢了。”麦孟才说道:“那沈大人该如何回去向娘娘复命?”沈光说道:“你立刻带我去乌林,设法挑唆沈柳川南下入湘川,逼进洞庭湖,如此挑衅,萧铣必定沉不住气。只待他两家争斗,无论胜负,必可为圣上营修建康城谋取时间。至于收复荆襄,就待他二人两败俱伤后再从长计议吧。”麦孟才说道:“沈大人高明。卑职这就带沈大人往乌林港。”沈光点头说道:“好,就劳烦麦兄弟在前引路。”说话声中,麦孟才已唤舵手调转船头,两船一前一后即往北驶去。

      原来沈光此行湘州,虽携有萧后亲书,可他担心萧铣不会轻易就范,便多留了一份心眼,同时遣随从麦孟才率人扮作颍川贼众,前往荆州假意投靠朱桀,劝他发兵入湘,以威胁萧铣势力。也是朱桀拥兵三十余万占据汉南,又尊了李密为盟主,如今他若要继续扩张势力,必然只得自汉水而出,或取道徽州,寻隋帝决战,或取道湘州,去收降萧铣,麦孟才正是以此为契机,说服了朱桀出兵。而朱桀兵出汉水,他意欲先取柴桑,故以沈柳川为先锋大将,麾水军去往三江口北岸要冲乌林港,以扼住汉水、湘水、长江三道水路咽喉,占得进可攻,退可守的先机。

      这沈柳川引水军五万余人,大小船舰近千余艘,一路沿江顺流而下,果如麦孟才所述,按期抵达乌林,在江畔筑起水寨大营。营寨安顿方毕,沈柳川即随将士登上旗舰阅检,放眼远眺,长江北岸千余战船罗列,万杆旌旄林立,大寨将士勇健,三军士气高昂,沈柳川瞧得不禁有些洋洋自得,便伸手指着江东所向,于左右朗声说道:“诸位可知那江对岸何处?”话音方落,即有人应声答道:“回将军,对岸便是赤壁。”沈柳川又继续说道:“赤壁,未知周郎安在否?”左右军士皆是一愣,无人知道沈柳川为何突然怀古而发此问,便也无人敢应声作答。沈柳川见状,转而指着水寨大营,继续说道:“如今我楚王麾下将士之势,较之魏武雄兵又如何?”此时,终于有阿谀之人会意,上来奉承而道:“魏武之师浪称百万,实乃蜂屯乌合,徒有虚名,又岂能与将军麾下相比。”沈柳川听得心满意足,蔑笑而道:“说得好,孟德折戟沉沙三江口,阿瞒奉头鼠窜华容道,魏武那未尽遗志,看来还得由我等来成。” 沈柳川至多只是个反贼朱桀的马前卒,居然胆敢藐看轻视魏武帝曹操,也算狂妄至极。不过他左右尽是一些萑蒲劣盗,跳梁小丑,只知道随声附和,当下纷纷起哄说道:“将军英明神武,必能旗开得胜,夺取江东。”这一番话直捧得沈柳川飘飘欲仙,不禁又放声大笑起来。

      正此时,忽有小校来报,前往柴桑口打探的麦孟才已回水寨,有要事求报,沈柳川听罢,即唤人将麦孟才引上旗舰。麦孟才行色匆匆登上舰板,一见着沈柳川,即施礼说道:“据打探,柴桑口隋军戍卫不足万人,难成气候,只是......”麦孟才吞吞吐吐,沈柳川听得心急,催促说道:“不过如何?”麦孟才说道:“昨夜在赤壁山南面水上拦下一支小舟,虏获一名朝廷前去联络湘州萧铣的细作。”沈柳川眉头一皱,说道:“那细作如今何在?”麦孟才将手一挥,一名五花大绑之人被推上前来,按倒在地。麦孟才指着那人说道:“这便是那朝廷的细作。”说着又转头对那人厉声喝道:“汝等往君山去做甚,如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定将汝沉入大江喂鱼!”那人一阵哆嗦,结结巴巴说道:“小的奉圣上之命,往君山招安了萧铣,正欲回江都复命。”沈柳川满腹狐疑说道:“萧铣割据湘州,为何忽然间甘做那昏君的走狗?”那人答道:“这个小的也不知为何,圣上只是托小的带去一封书信,那萧铣看罢便应下了此事。”沈柳川问道:“那信上书何事?”那人仓惶答道:“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私自拆阅那书信啊。不过据说那信乃是娘娘千岁亲笔所书。”沈柳川听罢,即刻陷入沉思。

      麦孟才见状,唤人将那细作拖了下去,又上前接着与沈柳川说道:“当今皇后娘娘萧氏乃是萧铣姑母,有她亲笔抹书,若再晓以厚利,只怕萧铣不会不从。”沈柳川听罢,不禁点头而道:“想年前楚王与魏公多次去邀那萧铣一同讨隋,可他总是敷衍拖延,看来也是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了。此人不除,后患无穷,还得提点楚王留意此人。”麦孟才说道:“将军如今驻于乌林,若我军进袭柴桑口,那萧铣出湘水正可袭于我军之后。以我之见,不若即刻麾军入洞庭湖,先下手为强,攻破他驻于君山的水军,以免后顾之忧。”沈柳川犹豫难决,不禁说道:“楚王与萧铣素无冤仇,我未得楚王将令,私自入洞庭湖去寻萧铣晦气,恐怕颇有不妥,此事还得先请示楚王再做定夺。”麦孟才说道:“将军此言差矣。如今萧铣方暗中投靠朝廷不久,定然不会料到我等此时前往讨之,将军趁其不备而攻之,踏平他君山水寨,毋需吹灰之力,这等大功,将军怎可拱手与人。再说洞庭湖口一破,长沙四郡门户大开,楚王若得湘州,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将军?”沈柳川毕竟草寇出身,不仅目光短浅,又是急功近利,麦孟才在一旁煽风点火,只听得他怦然心动,这也不再思索其中利害,便志信满满说道:“麦兄弟言之有理。即刻传我号令,点齐四万精锐水师,今日酉时造饭,戌时出军,趁夜下湘水,急袭洞庭湖。”

      是夜月朗星稀,玉轮清辉无暇,几缕皎光落洒洞庭湖上,云波映透,水天共碧。忽有清风徐起,吹至湖心君山之上,掠穿窗栊入屋,却教伏倒在其中的杨玄瑛打了一个寒战。杨玄瑛缓缓睁开眼来,犹然觉得四肢酸软乏力,喉头一股苦水之味尚未散尽,而一身潮湿衣裙亦令她不禁打起哆嗦。此刻杨玄瑛脑中依旧迷迷糊糊,竭力回忆着那日洞庭湖上与雷公猛激斗情形,许久,只是断续想起当时雷公猛一掌掀起高浪,打翻小船,将自己抛入水中,身子一沉,湖水灌入口鼻,俄然窒息,之后便再无知觉。正想到此处,忽然一旁有人说道:“杨妹子醒了?”杨玄瑛籍着朦胧夜色循声望去,却见鱼蔓云正扒在窗台之上,一面向外张望,一面怒气冲冲说道:“雷公猛把我二人虏倒此处,又不来过问,不知那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杨玄瑛经她一说,方勉强支起身来,四下环顾一圈,只见自己正处一个木屋牢笼之中,便问道:“鱼姑娘可知这是何处?”鱼蔓云说道:“瞧外头像是在一座山上,下面可见万顷湖波,若没看走眼,那该就是洞庭湖。”杨玄瑛说道:“莫非我等此刻正在君山之上?”鱼蔓云说道:“看这情形,多半就是了。”鱼蔓云说着走下窗台,又往另一侧屋门过去,猛然提足使劲踹了门板数脚,哐哐几声过后,门板厚重,纹丝不动。鱼蔓云又扯着嗓子喊骂数声,许久亦无人应答,她只得又回来坐在杨玄瑛面前,嘟嘟囔囔说道:“若是让本小姐再遇着雷公猛,非剥他一层皮不可。”身陷囹圄,杨玄瑛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听了鱼蔓云这一番话,只是苦笑一声,又盘坐于地,闭目开始调息起来。

      眼看已是月没参横,北斗阑干,鱼蔓云仍是喋喋不休,坐立难安,在小屋中来回摆踱,惹得人不禁心烦意乱。杨玄瑛被她反复搅扰,也难以再集中精神打坐,颇有不快,正欲出言责备,忽然远处一声炮响打破寂静。响声惊天动地,经久不衰,杨玄瑛与鱼蔓云皆是一惊,齐至窗边向外望去,只见山前平湖之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数百余艘大小战舰列成船阵,浩浩荡荡往这边驶来。夜色中看不清那些船舰旗号,杨玄瑛便说道:“湘州居然也有如此规模水军,只是那些人并不像隋军,不知是何方神圣。”鱼蔓云却有些幸灾乐祸说道:“管他是谁,我看他们似乎打算攻山。若能剿灭此处水贼,也可为我等出一口恶气。”二人正说话间,那路水军舰队钲鼓急擂,十数艘楼船逼近山前,横过船舷,一字排开,舷上军士张弩搭起火矢,接二连三冲着山头就是一阵乱射。火矢掣空横飞,交错而坠,不一会,这一面山坡即燃起熊熊烈焰,凶炽冲天,青穹染绛。

      彤光之中,火势蔓延,又闻四周呜呼嘶嚷之声纷起,想是守山之人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陷入慌乱溃散。鱼蔓云越看越是兴奋,不禁拍手赞好而道:“好!只可惜被人囚在这牢笼之中,不若能亲眼看看雷公猛那厮被烤焦模样,更是大快人心。”杨玄瑛对鱼蔓云之言置若罔闻,依旧瞪着眼睛直盯着窗外。恰此时,一阵山风掠过,吹动一股夹杂着焦腐之气的热浪,直袭面而来,乍教杨玄瑛露出一脸惊恐之色,禁不住失声呼道:“不好!那大火要烧到此处来了!”这正是:

      百里平湖流焰起,惊破潇湘夜空寂。

      听罢钲鼓看兵凶,水火劫中无路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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