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更新朋友圈,发了张城市的夜景,却意外地收到了王大哥的评论。霓虹的夜景下,一句带有温度的话映入眼帘:“新阳,最近我有一个包裹寄给你。”
一开始,我还有些不可思议,一看是王大哥,许多往事就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和王大哥相识的时间不算长。
那是一次问卷调查的兼职,所有人都被安排在商场的各个出口,用一些小礼品来吸引顾客填问卷,薪酬还算可观。
工作开始之前有一个内部培训,王大哥就坐在负责人的跟前,眼镜一动不动地盯着话术单,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有什么异样。
因为年纪都比我们略大,再加上穿得比较正式,王大哥在人群里显得比较成熟。要不是后来有一次闲聊,还真以为他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王大哥渐渐熟悉了起来。
一个正值打拼事业的年纪,为什么会来做兼职?当我试探性地把问题抛给他的时候,他深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出那艰难的四个字:“一言难尽。”
夜里十点多的地铁里依旧喧闹嘈杂,没有多少人面带困意。
我握着摇把,努力探寻着白天没有聊完的话题。一站接着一站,地铁呼啸而过。眼看就要到了中转站,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毕竟谈起一个人的过去,要是欢乐还好,倘若是伤疤,总有一点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的嫌疑。
可我还是没能忍住,问了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一言难尽?”
王大哥朝我笑了笑,又望了望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说:“我原来在上海是做金融票据行业的,我来苏州是因为没了工作还背了债务,想在这里过个渡。”
原来,王大哥也曾和大部分毕业生一样,在求职和失业中辗转。几年前,他和一个北京人一拍即合,在上海开了一家票据公司,专门和银行对接,手下还带有二十几个员工,事业风生水起。就在他们觉得一帆风顺,发展越来越大的时候,国家出台了一套新的金融政策,民间票据公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限制,一大批同行面临着倒闭。所有银行都中止了合作,之前的合作方玩起了失踪,在苦苦坚持了两个月后,王大哥也不得不息鼓鸣金。
与此同时,谈了多年的女朋友也离他而去。
一次次沉重的打击,对王大哥不言而喻。
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事业,从大学还没毕业就筹划的创业项目,眼看就要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不料风向一变,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仔细想来,自己已经三年都没回家过年了。
散伙饭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努力避开失业的痛楚,在一次次碰杯中寒暄,又在一次次碰杯中醉到不堪。
峰回路转,关掉了原来的公司,一家更大的金融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因为有过实操和管理上的经验,没过多久,王大哥就升到了副总的位置上。老话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最不忍看到的还是发生了,工作还没半年,王大哥的老板就因为开发了涉嫌非法集资的产品锒铛入狱,而他投入的几十万块钱也血本无归,又一次失去了工作。
王大哥的头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大把大把脱落的,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品尝到了世间的冷暖与无常。
我听得有些动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当初的他,本该一帆顺风,即使会经历一些小波小浪,也不至于从上海落魄至此,住在一个月只有500块钱的隔板间里,吃着楼下夜市6块钱一碗的炒饭艰难度日。
大冰曾在《乖,摸摸头》的封面上写着这样一段话:“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而我真的不敢再去幻想什么,唯一渴望的,就是看到他有朝一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王大哥的房租快要到期了,来我这投宿。那时的我毕业不久,出租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刚想收拾一下狭窄的床铺和他挤一挤,王大哥环顾了一周,怯生生地说了句:“不麻烦了,要不我就睡客厅沙发吧。”
因为我住的是群租房,客厅不时有其他住客来往,王大哥并没有在意这些。一个可以容身的地儿,对他来说,就已满足。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换做是我,会有多少人伸出援手,在困难落魄的时候帮自己一把呢?或许会遭到心口不一的婉拒,或许会受到别人的冷眼嘲讽,又或许被别人直接拉黑,切断了来往。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不是吗?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你穷困潦倒的时候,即使住在闹市也不会有人正眼观瞧,而当你有一天摆脱了不堪,变得富有,即使隐居山野也会有人寻上门来。
那晚,我们吃着最廉价的饭菜,就着最廉价的啤酒,在一群异样的眼光里喝到微醉。冬季的湖风不像夏天时那样湿热,不像秋天时那样清凉,它尽力地展现出善变的一面,用冰冷和刺骨来炫耀它的不为人知。
走在湖边,我们叙谈了很久。无关过去,聊的大多是对未来的憧憬。残酷的环境并无法限制人对未来的追求,就像《美丽人生》里那个被囚禁却依然把“Life is beautiful”挂在嘴边的主人公,幸福有时会迟到,可它从未缺过席。
那晚的湖风吹得那么冷,却又那么暖。
接连两天的兼职都不如意,再加上和房东的口角,惜时如金的王大哥,再也受不了无尽的等待,决定要离开。夜深了,我还在公司加班,我叮嘱他别去车站或者肯德基这样的地方过夜,要去就去旅馆或者网吧,毕竟夜深之后天气冷得绝情。
王大哥嗯嗯地应允着,后来才知道,那晚他还是去了肯德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来回走动的座位上,直到凌晨才浅浅睡着,睡着的时间加起来不过才两三个小时。我问王大哥为什么要这么熬自己?他的回答却异常的坚定:“年轻人,吃点苦算什么,其实这才到哪啊,人生的大幕才刚刚拉起,我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有这个信心,希望咱们兄弟都加油,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后来,王大哥去了上海,踌躇满志地想要重头再来,就像一个隐姓埋名的过客,要在一片坎坷中披荆斩棘,在一片狼藉中改装换面,一定给自己的人生来一场逆袭,增添几分亮色。
我和王大哥去过湖边两三次,本想再去一次,却离别地那么匆匆然。“说实话,来苏州这些天挺失望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认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
别的不说了,咱一路保重。
至今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看一个人的成功,并不是看他在巅峰的时候,而是要看他从巅峰跌入低谷时的反弹力。”每每想起,我都有些泪目。
此时此刻,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个包裹,小小的四方盒,打开之后才发现,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而是一罐并不起眼的零食——腰果。我没有立马问他寄零食给我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关于过去他会跟我一一说起。
最后一次通话,我给他唱了我最近学会的一首歌——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一生何求,曾妥协也试过苦斗,梦内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一生何求,谁计较赞美与诅咒,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些曾经苦苦煎熬比我们苦不知多少倍的人,到最后,不都熬出来了吗?
咱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