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名字》我已经读了多半,随着埃莱娜考入大学,离开那不勒斯,她迎来了新的世界。以往的篇章着重描写莉娜,她自己的高中生活了了带过,进入大学以后,她自己的篇幅急剧增加,她遇到不同的人,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说话方式、生活方式,性格和气质,这让她集聚的变化着,莉娜还在那不勒斯浮沉,埃莱娜已经游出了那片水域。我很难表述出我的感受,很多地方我感同身受,作者用丰富的词汇,简洁的语言,把埃莱娜从底层到上层社会的内心活动描写的淋漓尽致,我感受着,却不能说明白我感受到了什么。也许看中医这一天的经历,能说明些什么,我尽量用明白的语言说明白,因为我此时此刻有那么多的想法冒出来,她们像一道道光,一闪而过。
医学生把我领进诊室,让我坐凳子上等待,我的对面,大概五米左右的距离,坐着王院长——中医院国医堂的副院长,他的身后站着四位学生,患者坐在他的右手边。王院长一边诊脉、询问,一边向身后的学生说专业的术语,学生们忙于记录。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对方可能是朋友或者同事,询问考试的事,希望王院长给指导。王院长在电话里推荐了两本中医书籍,提到跟教研室的人很熟,清楚他们的考试形式和侧重,也可以制定一些指导方案……在言谈中,王院长抬头,我与他对视,再抬头,我再次与他对视。我说不清与他对视时候,我的感受,但是我知道,当时,我知道了埃莱娜的感受,那是我已经很熟悉的感受——我的对面是我不熟悉的、触及不到的层面的人,他们有极高的学识,良好的修养,还有一种厚实的自信和权威……我在他们面前那么卑微,好像只有听命的份儿。如果我当时可以灵魂出窍,我可以看到自己和王院长对视的时候,我的眼神,并不怯懦,而是一种单纯的平静的眼神,我的内心感受是那么强烈,但是我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我想当时我的身体里,有埃莱娜在,我看到了她在大学里遇到的高级知识分子、出身优渥家庭的孩子们,在和彼得罗一家人面前的所思所想,我突然明白,那也是我的!当我看到了自己的怯懦、自卑、敏感、无力,但是凭着内心的一股力量站在她们面前,仍怀着一颗上进,意图改变的心,我也获得了一一种自我理解和自我力量。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和对面的医科大学的院长是平等的,精神上的平等。当然,我比不上埃莱娜,但是我可以有和她一样的感受,我可以从她身上获得我以前未发现的感受,好像照镜子一样,一种坦诚和看清后给予的透彻和清明,还有一种想要改变的迫切,我当时内心回旋着一句话:我一直想学中医,我现在还是很想学中医,我已经离开学校很久了,还来得及吗?
和埃莱娜一样,我的怯懦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没有在对视时的出现,当轮到我看诊的时候,当我坐在王院长旁边,把手放在桌上的时候,怯懦占据了我,因为这时我没有了可以缓冲的五米距离,直观的面对,让我顿时感到了两类人,两个层级的人的差距。王院长身后的四位同学都是医学院的研究生,我的大学英语刚刚过四级,其他科目也不甚了了。
我的生命还有很长,如果我愿意去学中医,我有几十年可以学,但是我真的可以嘛?成功,除了天赋,努力,还有环境,这也是人生而不同的原因之一。这并不是借口,是一道鸿沟,很多年前有人说过:我努力了十年,为了和你一样,能坐在这里喝一杯咖啡。出身不同,所受的教育、思想意识的层面、分析问题的角度,大不相同,这与知识的多少无关,然而真正促使人成功的并不是知识本身,而是运用知识的人和利用好懂知识的人的人。这好像说到了宿命论,我声明,我并不否认个人努力,个人努力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但同样的个人努力,不同的起点,不同的平台,不同的助力,最后成功的程度和获得成功的比例也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出身差的人,会在心里上给自己设限,到达一定的高度就会停止,觉得已经够了,自己没资格更好。
我身边有这样的人,她们出身不富贵但衣食无忧,她们的父母并非业界精英但体面稳定,她们的身上会有一种从容,那是没有经历过饥迫、困窘、轻蔑的生活磨难的内心富足产生的从容。我曾经羡慕这样的人,嫉妒这样的人,憎恶这样的人,现在仍有类似情感。我想要这样的从容。即便我有了体面的工作,靠自己的努力有了不错的生活,但是当我面对“警察、律师、局长”等类权威、权利代表人物的时候,我仍然感到自己的身份很卑微,有一种深深的不配:我的爷爷奶奶生了八个孩子,这八个孩子又繁衍了新的一代,数十口的大家庭,连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都没有,她们都是从事着体力劳动,甚至有人犯罪入狱、赌博。从有记忆开始,我看到的是我至亲之人在底层群体中生活的样子,这也是烙在我骨子里的卑微。这就是那一道鸿沟。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我可以试试,冲破心里的牢笼,冲破外界的牢笼,我因自己的想法而兴奋,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充满力量的自己感到很满意。然而,当开车回家,进入地下车库,光线变暗的瞬间,我放弃了一切念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没有时间和精力,在完成本职工作的情况下,自学中医,本职工作已经让我疲于应对,需要喝中药调理身体。那沸腾的一切的感觉好像忽然回归平静,我也从我徜徉的金色天地,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我的世界。
至此一切烟消云散。
但埃莱娜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