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郭今年五十了,觉得事事都赶上了头,开始变得顺了,唯独儿子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别说定了,就连女朋都还没有带回家看看,这事儿没定,老郭就始终觉得心里面有块石头没有落下来。
儿子今年二十八,各方面条件也不错,医学研究生,三大五粗的,但现在连一个女朋友都还没有谈过,朋友介绍的也不去看,这事儿让老郭觉得过意不去,自己二十二岁就成了一家人了,虽然日子开始是苦了一点,但都在往好的走。他老郭当时二十没出头就开始想骑马上弓了,这小子难道二十八了还没开窍?老郭常常想找儿子谈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隐隐的怕,也就只好沉着个脸不说话,把眉头挤成个“川”字听老婆念叨儿子。
一百七十斤加上一米七的个子,在南方,老郭年轻的时候也算个壮汉,方正的国字脸上也挂着腱子肉,怒目横瞪也要吓人三分。现在上了五十岁的年龄,也一身精壮,身体也没多走样。
老郭三十岁以前在矿场上当司机,三十岁终于自己攒了一辆货车,一来老郭喜欢开车,喜欢出车回来老婆孩子出来迎他的车,他老郭呢就把从外地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送到他们手上,看孩子雀跃和老婆脸上洋溢的笑,每每出车回来就全家就像过了一个小节似的;二来,开自己的车可以多挣点,孩子上学用得着。
车子开了不到两年,老郭就莫名其妙的把车给卖了,说是在路上看到了一场很惨的车祸,太揪心干脆不开车了,到底有多惨,村里的人问他他没有说个由来,说是现在做生意挣钱,就卖了家当带着老婆孩子去县城做小本生意,这一走就没再回过村。老郭有多舍不得那车,只有他老婆知道,可她就不问,一来是赌气,老郭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了,看他能在县城里混出个什么模样,二来她也相信老郭,那么多年他一个人打拼把这个家撑得越来越好,家里用的大小家电也算是村里的“新一批”,这么些年来也没让她吃过苦,受过委屈。
老郭现在也时时会想起那辆他花了好多年才赞出来的货车,那车就是他的另外一个家人,在路上没有老婆孩子陪着,就这大铁皮家伙陪着他,他喜欢一只手捏个烟头搭在窗框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喜欢发动机里“嗡嗡嗡哒哒哒”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风吹进他的耳朵里,还喜欢一本正经对副驾驶的敦子说,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怎么打方向,那种情况该怎么看后视镜。对啊,敦子呢?
第二章
年纪的增长促使着记忆也开始松绑。
老郭年幼就没有了爹娘,没亲没故的老郭算是靠着邻里的帮济和自己的勤劳把自己拉扯大,别家修个房,田里插个秧,过年杀头猪,老郭总是跑得比主人家还勤,粗活累活没压垮他老郭却练了一好身板。院子里的人也都欢喜,比老郭小些年岁的敦子更是喜欢,从小就把老郭当大哥,虎头虎脑的跟着他上坡下田,闯了祸就老郭顶着。老郭没有上过初中,虎子上学回来就给老郭讲学校都发生了啥,还带些《三国演绎》《水浒传》给老郭看,这是老郭忙完农活后少有的消遣,里面不少生字还是敦子教的。这些事情老郭都压在心里,使劲不去想,只是现在儿子结婚这事儿越拖,他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怕,越怕就越往回想。
院子里的陈老爷子在村里的大队有份公差,有次和邻村的老李一起秋收大会,老李提到自家闺女快到了嫁人的岁头了,陈老爷子脑子里面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老郭,年龄合适,人品体格肯定没有话说,开完会回家就把老郭叫到堂屋,烧了个旱烟,慢哒哒地,边抽边说他老郭也二十了,也该考虑成个家了,问老郭想不想?老郭亮着眼使劲点了点头,又使劲摇头,把脸憋了个通红。
“你摇头算个卵汉子,别的也不用想了,邓村矿沙场上开大货车的老邓我熟,我介绍你过去学一门开车的手艺,你自己那点地也养不起一家人。”陈老爷子吧嗒了口旱烟继续说,“这次秋收,我去给去老李通通气,让你去他家帮忙,他家闺女算是他们村里数一数二的俊闺女,你过去也别给咱村里丢脸,该干活就使劲干,吃饭也别客气,大老爷们该怎么就怎么样,知道吗?”
老郭连忙点了点头,把卷好的叶子烟送到老爷子手上。
“爷,郭哥那么年轻,你怎么就在跟人说媒了?”
“怎么?你是不是想我现在给你说个?”
“我不!”敦子嘟嚷着,拉着老郭出门去捉蛤蟆了。
“出去疯太晚,不起夜来给你开门。”
这正合敦子的意,他喜欢和老郭挤在老郭的木床上,挨着老郭身上的肌肉睡觉。
第三章
今年中秋,这年都去了大半,儿子还是没有带来半点关于女朋友的消息,老婆正在饭桌上念叨儿子谈女朋友的事情,儿子盯了会皱个眉头只顾扒饭的老郭,就问:”妈,当时咋看上爸的?成天皱个眉头,又不爱说话。”
“你小子,还不是因为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带个女朋友回来,你爸现在是听到这个话儿就反射性的皱眉头了。”
“你说说你咋看上爸的。”
老郭老婆看看老郭,脸上满是回忆的笑意。
“咋看上的?那年秋收你爸到你姥爷家来帮忙,勤快着呢 ,虽然闷着不说话,干活一个人能顶三个人呢,一顿饭也吃三人份,原来能吃两餐的饭,他一来只能吃一餐了,你姥爷可欢喜。”
“你爸二十二岁就成了一家人了,你现在二十八了还单着,单着干嘛?朋友给你介绍那么多你一个都不去看,不知道你一天脑子里想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老郭放下碗筷,横着脸插了句。老郭话很少,发脾气的话就更少了,看儿子一下刷红了脸,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要爆发,老郭又连忙说,“算了,我懒得管,随你怎么办”。老郭老婆立马拉着儿子说别的话。老郭的心里是其实虚的,起身走到酒缸旁倒了满满的一大杯老白干,取了些老婆常常给他备的花生米,到阳台的藤椅上,一口一口的喝上了。
酒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能让老郭的紧绷的记忆慢慢舒缓,可酒这个东西它又不是个好东西。
敦子高中毕业了没有考大学,就呆在家里面干活,还是跟在老郭屁股后面跑,院子里面的人常常笑话他:“等老郭结婚了你也要跟进洞房?”敦子笑着也不管,依然整天跟着老郭跑,到后来老郭真的结婚那天,敦子一桌一桌的敬酒,嚷着老郭结婚了,他高兴,他要替他哥敬各位一杯。那天晚上敦子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祝福的话,他自己不记得了,老郭记得,老郭打心底的谢这个好兄弟,喜欢这个兄弟。
敦子第二天就出去打工了,逢年过节回来就给老郭家稍些东西。到老郭自己买了车后,敦子又回来了。他说现在外面开车是个好营生,他要跟着老郭一起出车,就当是学门开车的手艺。在外面打了那么些年工,敦子褪掉了许多稚气,一米六的个子,圆圆滚滚的脸,一身敦实,上门说亲的不少,都被敦子推回去了,老郭也给他提这个事儿,敦子说郭哥当年是学成了车有自己手艺了能养一家人了才结婚的,等他学会了开车,这些事情再谈,老郭高兴的拍着敦子的肩膀说,成。
敦子喜欢和老郭一起出车,在路上只有他,老郭和这个大铁皮家伙,敦子喜欢听老郭讲这里这个弯该怎么走方向,那个坡该怎么上,喜欢给老郭讲这些年他在外面打工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喜欢和老郭一起喝大酒。每次老郭都不能喝痛快,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开车,老郭说等敦子出师了,他老郭就得劲地喝一次,痛痛快快地喝一次,第二天就在车里睡大觉,也得坐回老爷车,凭他敦子开着这车子,拉着他跑。
到老郭能放手让敦子独自开车的那天,老郭真的就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回,喝得全身酥麻,没了个知觉,敦子才驼着他回旅店。夜里,老郭梦到自己变得很轻的,轻飘飘的,好像被叼上了天空,穿过云层,一下子被带到了村里的花溪,他一个猛扎到了水底下,阳光把水晒得暖暖的,暖暖的水包裹着老郭,老郭睁开双眼,看到溪水底下的水草,看到了鱼,看到虾,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新世界,老郭放松恣意地在里面游来来游去,突然一个猛起冲出水面,水花在阳光下泛起闪闪的白光,老郭游乏了,慢慢悠悠的飘到岸边,挨着敦子躺在柳树下晒起太阳。
太阳的光透过宾馆的窗洒进来,老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边躺着光着的敦子,一只脚搭在老郭的肚子上,一只手搭在老郭的胸脯上,酣睡在旁边。老郭发现自己也没有穿衣服,昨晚的梦让老郭又怕又羞,老郭越是强忍着不去想,就越发坚挺,老郭体内的火就烧得越猛,他用脚扑腾了一下被子,透下气,敦子醒了,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老郭,老郭红着脸,眼睛不知道该望哪。
“哥,我喜欢你。”敦子鼓了一口气,嘴往老郭的嘴上贴,老郭呆呆地木在那里,直到双唇被敦子顶开,舌尖触碰到了敦子的味道,身子方才打了冷颤,往后退了一点。
“哥...也...喜...欢...你,可是哥...是把你当兄弟...这样哥哪里对得起你爹,你爷,还有你嫂子?还有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就喜欢跟着你。”
“这一耽搁还得了,不成,不成。时间不早了,咱该出车了。”
老郭赶紧起身穿衣,敦子憋红着脸木在床上。
第四章
老郭先上了货车,打燃火,眼睛直直的望着方向盘子,脑子里面像灌满了浆糊,还有个大勺在里面不停的搅拌,一使劲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脑仁就痛,酒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老郭默默的嘀咕着。今后怎么办?敦子还年轻,大好的前程,那可怎么耽搁得了?跟了我干什么?他爸,他爷怎么办,那还能在村里立足,我一家人怎么办?这年头在外面跑车的没有进过红房子着实不多,他老郭还真就是那些同行中说的傻瓜一个,他深爱他老婆,却在这里翻了车,还是和自己的好兄弟。他老郭真不是人,他嘴里狠狠的骂道。
敦子慢吞吞的上了车,没说话。两人无语。
窗外的风吹进来,从耳朵灌进老郭的脑瓜子,加速着勺子的搅拌,一圈又一圈,这事儿不成,这事不成,老郭一遍一遍的心中默念。“郭哥刹车!”老郭反射性的踩死离合,踩死刹车,还本能的想猛打方向,好在方向盘被敦子牢牢的抓死,好在是空车回家,车子稳住的时候离前面的已经翻车的轿车还不到3米,敦子吓得满脸的冷汗,老郭惊呆的望着前方。
"郭哥,没事儿吧?"
“敦子,这事儿不成,他不是个事儿。“老郭呆呆的望着前方,老子里面打着圈的话随着惊吓终于吐了出来。
“嗯,我知道了。这路通了,剩下这段路,我来开。”
老郭坐在副驾驶,他看到后面的车越排越多,交警和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把人从轿车里慢慢拖出来,敦子焦急的站在一旁,希望能帮上什么忙,交警问了敦子不少问题,后来路慢慢通了,货车开始缓缓前行,慢慢地在加速,加速。风呼呼的灌进车头,老郭也缓过神来,点了一颗烟,递给了敦子。
“应该能抢救过来。”敦子先打破了沉默。
“嗯,敦子,你这技术也可以出师了.......”
"嗯,我知道了。"敦子慌张的打断了老郭的话。
又是一路沉默,任凭这一路敦子怎么加速,任凭风越来越猛地吹进车头,也吹不破这沉默,还淹没了老郭嘴里嘀咕的"敦子,对不起"。
而他老郭已经决定离开。
第五章
两人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晌午,正在做饭的老郭老婆迎出来,招呼老郭和敦子进屋休息,正好赶上午饭。这两兄弟平时都是有说有笑的回来,今天两人都沉默着,两副心事重重。
“我不留这里吃了,好久没有回去看看家里的老爷子。”
“老爷子去我娘家那边了,不然早就叫他坐过来了,你们先歇着,菜马上就好,别看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可硬朗呢。”
两人对视无语,各自又憋着一肚子话。菜上齐了,老郭老婆张罗着吃菜,两兄弟一声不吭的埋头扒饭。
“是不是出啥事儿了?”老郭老婆狐疑的望着对面这两个狼吞虎咽的大老爷们,早感觉他们不对劲。
“路上出了车祸。”敦子醉里还包了块红烧肉。
“啥车祸,谁作的?你俩没事吧?”老郭老婆头上好像一下子挂了一团乌云,马上就要下起瓢泼大雨来。
两兄弟连忙整齐的使劲摇头?
“敦子,你说?出啥事了?你们....?”
"没有,不是我们,前面一个车翻车了...."
“人咋样了?你们没事吧?”
“人能抢救过来,没我们啥事,嫂子,你放心吧。”
“老郭?”
“嗯,本来我开着车呢,差点就撞上了,还好敦子处理得即时,不然非撞上不可,回来这截路就是敦子开回来的呢,敦子可以出师了。”成千上完个字在老郭脑地里面旋转,最后总算组织出了一句平心的话来。敦子听罢又是一阵脸红。
到敦子吃饭离开了后,老郭就叫老婆坐到身边来,提出来了去县城里面做生意的想法,一来是孩子今后上学要更多的钱,他在外面跑车的这些年,看出来些做生意的门路,现在做生意也能赚钱,二来敦子也出师了,可以自己找路子,再说开车这手艺在,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帮人开车去。
老郭常常在想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老婆嫁过来也没嫌弃过老郭穷,就踏踏实实跟着他老郭。从开始跑车到现在,老郭钱到手呢就交给老婆,老婆呢就把家里的打理得井井有条,和邻里的关系处理得妥妥当当,只要老郭有理就全力支持他,当时老郭决定要买车和老婆商量,他估摸着得还要赞两年才能买得到,没想到老婆算了算,再出去凑个三五千块钱就够,激动得老郭抱起老婆转了两圈半。
这次老郭决定要去县城做生意,老婆也支持,只是问那车怎么办?
“卖了呗,做本钱用。”
后来老郭就真的卖了车,去了县城。走之前在院子里摆了几大桌,请大家伙吃饭,敦子却没到场。本来想和敦子好好喝一场的老郭也就滴酒未沾。
第六章
这一来县城就是十八年,老郭从做小本生意到开大餐馆,到后来餐馆倒闭,又去给别人开出租车,到现在自己买了出租车开,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小郭慢慢长大了,老郭也慢慢老了,他常常想起敦子,心里也想回老家去看看,却又强压住在心里。小郭到了结婚的年龄却不处对象,这日子越往前,老郭的回忆就越向后,趁着这股酒劲老郭忽然从椅子上起立,红着脸说他明天要一个人回老家看看,弄得老婆和儿子在饭桌上愣了很久。
老郭一个人开着空的出租车,从县城里穿过,把“空车”的灯关掉,风呼呼的灌进耳朵。五十公里的路,短又漫长,老郭抽完了半包烟。以前的窄马路已经修宽了,铺上了柏油,路边的土房子不见了,立起来一栋栋贴满瓷砖的楼房,就是花溪没有以前清澈了,但是仍然还有人在柳树下面撑起鱼竿钓鱼。马路可以通到大院子的外面了,老郭刹车熄火,提上水果礼品下了车。
院子里面,自己的小瓦房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贴满瓷砖的平房和敦子家的楼房连在一起。
“嗨,老郭?还真是你,老郭。”
老郭侧过头,原来是敦子爸,敦子爸走出来的那个雨棚下面,下面停着一辆货车,一辆破旧的货车。
“诶,陈哥,这货车?”老郭认识这货车,就算只剩个架子在那里他也能认出来,老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掏出烟盒,递给敦子爸一颗烟。
“你卖出去的那辆,敦子后来又从人手上买回来了。”
“敦子还在开车?开得还顺手?他那个时候就开得不错。敦子呢?”老郭四处张望着。
“开得是不错了,只是这车买回来没多久敦子就走了,哎。”敦子爸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走了,又出去打工 了?”老郭狐疑的望着敦子爸,把水果礼品递过去。
“走了,走了,在那边坡。”敦子爸把头偏向斜对面的小山坡,盯着。老郭脑袋顿时嗡了一下,敦子家祖上的坟都在这山上,敦子家所有的人去世了都在里安葬,老郭小时候常常跟着敦子家在清明的时候去坡上上坟。
“进屋说吧。”敦子爸招呼老郭进屋坐,老郭这嗡嗡的脑袋才稍微安定下来。
“听敦子说你在县城开始摆地摊,后来开了个馆子,后来馆子咋没开了?”
“敦子?敦子给你说的?”老郭鼓圆了双眼瞪着敦子爸,眉间挤出一个“川”字。
“是敦子啊,咋?你还忘了?你还让敦子带些保健品给老爷子。敦子说你馆子里的酸萝卜老鸭汤是一绝,后来又说馆子倒闭了,后来敦子走了,我们也没有你的消息,下葬的那天也没通知到你。”
老郭强忍着镇定从荷包里掏出了烟盒,给敦子爸递了一颗,点上。又给自己点了一颗,猛吸了一大口,把自己都呛咳嗽了,然后烟缓缓地从老郭的鼻孔里瓢散出来,像两行被忍住的泪。原来在县城里的角落里,一直有双热切眼睛在注视着自己,而自己却从来没有鼓起勇气回望。老郭脑子里面敦子的脸突然显现得异常的清晰,圆圆的脑袋瓜子,红着脸盯着老郭说喜欢他老郭。
“老郭?老郭!后来馆子关了你又在那里做事?”敦子爸把老郭的思绪拉了回来。
“敦子....怎么走的?”老郭抹了抹眼睛。
敦子爸也猛吸了口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卖了车不久,敦子就说要出去打工,他也要去挣辆车回来,开自己的车。我们知道敦子是气你把车卖了,但是敦子这孩子脾气不像我,倒是跟你更像,心里面定了的事情就得做成了,他也在外面闯过,就随他去了。这一出去没到三年就把车钱攒齐了,还非得要把你卖出的那辆车从人那儿买回来,多花钱也愿意。买回来就干上了你原来的哪一行,开车给人家拉货。”
“后来呢?出了车祸?”老郭吐了一大口烟,望着敦子爸。
“哪能?你教的徒弟,手艺也没坏到那里去。是....是后来得了脏病。”
“脏病?敦子后来结婚了吗?”
“谈好的对象,说要出去打工买车硬是推了,买了车回来人再给介绍,又说把房子修好了再谈,后来把房子修好了,又把你房子弄了弄,再后来就走了。敦子得这病,打死我也不认,可医生说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说老郭,敦子和你一起出车最后一次回来那天是不是你们出了车祸?”
“车祸?没有,陈哥我们没有出车祸!”老郭脑袋里面不停得旋转着“脏病”这两个字,像一滴墨水从脑门滴下来,慢慢把老郭的双眼染黑,差点窒息。后来敦子爸还讲了很多敦子的事,直到天幕暗下来,老郭起身告辞了,硬是推掉了晚饭,说还会再回来看敦子。
路上老郭满脑子的敦子,满脑子的儿子。
第七章
老郭给老婆打了电话说晚点回去,不回家吃饭了。他开着空的出租车,关了“空车”灯在县城里面不停地转,他转到原来自己摆地摊的地方,他想敦子可能是在这边望他,也可能是在那边望他,然而他老郭一眼也没有看到。他转到原来他开餐馆的地方,现在这里依然开的餐馆,他想敦子可能是坐在这头角吃老鸭汤,也可能是坐在那头角吃老鸭汤,然而他老郭却依然没看到。他停了车了车,走进餐馆,问服务员要了份酸萝卜老鸭汤,还要了一瓶一斤的二锅头,他总觉有双眼睛在旁边望他。
老郭回到家老婆和儿子都已经睡了,桌上留着儿子的字条,他去厨房把保着温的电饭煲关了,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点开桌面上那个红色的大写“O”字,儿子教他用这个上网,老郭用食指慢慢在搜索框里打出了“同性恋”三个字,然后轻轻轻地点了一下搜索。他一页一页的浏览,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网页上面,他呆呆地盯着屏幕,屏幕的亮光照在老郭脸上,老郭的脸上闪闪发光。
他打开的是一个博客,博客里面写道:
每个人的生命,无一例外,都是被动的,当我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我生而如此。在被世界上大多数人视为异类的时候,我只希望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我爱的人能接受我。我希望带给我生命的父母,喜欢我,也接受伴随这生命而来的一切。当所有歧视、诋毁被强加在我身上时,我只希望我爱的人能站在我这一边。
博主的头像被处理得很模糊,但那样子老郭熟悉得很。
第二天一大早,老郭就叫醒还酣睡着的儿子,去冥店做了一个纸糊的小货车,还不顾老板的阻止做了一个纸糊的自己。老郭载着儿子,车子开在回老家的路上,风嗖嗖的从窗外灌进来,老郭点了一颗烟,慢慢地慢慢地讲了原来的故事。
敦子爸走在前面,老郭和儿子提着车子和纸糊的人跟在后面,三人沉默着走在上坡的路上。
敦子的坟前飘起缕缕清烟,老郭点着了纸钱,火苗漫过货车,漫过老郭,愈烧愈猛,摇曳在秋风中,照得三人的脸,红彤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