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发现每敲开一块山中的岩石, 内部都藏着宛如被压缩的微型海洋, 有波涛、生物甚至沉船; 科学家宣称这是地球的记忆固化现象, 而我偷偷藏起一块石头, 深夜竟听见其中传来远古溺水者持续的呼救声。
昆仑山脉西段,绝壁之下临时清理出的平台上,钻机轰鸣终于歇下。凯瑟琳·陈博士抹了一把溅到防护面罩上的泥水,目光死死锁在刚取出的那截岩芯上。
灰白,粗粝,与周边山体任何一处岩层别无二致。
助手递来地质锤,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锤尖精准地落在岩芯中段。
“咔。”
一声轻响,裂痕蔓延。
不是预想中的崩碎,那岩石像是熟透的石榴,自发地、优雅地朝两侧剥开。
一片死寂。连呼啸的雪风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人僵在原地,瞳孔里映出岩芯内部的景象。
那不是矿物结晶,不是化石脉络。那是一汪被完美封存在透明硅质中的、微缩的暴烈海洋。
幽蓝的海水在绝对禁锢中保持着被凝固前一秒的狂怒姿态,滔天巨浪卷起细小如尘的泡沫,一种从未记录过的、近乎透明的奇异水母在浪隙间舒展触手,更深处,一艘木质帆船的残骸斜斜沉没,桅杆折断,船身覆满白色的、盐霜似的沉积物……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到十厘米的狭小空间里,汹涌澎湃,纤毫毕现。
“上帝啊……”有人喃喃低语,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记忆固化……理论是真的……”凯瑟琳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几乎是扑到操作台前,用颤抖的手将高倍放大镜对准那片微型海洋。心跳如鼓,撞击着耳膜。
消息以最高密级炸开了整个学界,又无法抑制地泄漏出去,引发全球范围的狂热与恐慌。这座无名雪山一夜之间成了世界的焦点。更多的岩芯被取出,更多的“海洋”重见天日。科学家们涌入,争论着熵减与宏观量子态;媒体长枪短炮架设在警戒线外,渲染着创世神话般的奇景;投机者则琢磨着如何将“一瓢凝固的海”卖出天价。
喧嚣震天,凯瑟琳却觉得越来越冷。她着迷般地记录、分析,每一个数据都指向那个颠覆性的结论——地球将它的记忆,以物理形式封存。可她总觉得不够,在那极致的微观里,似乎藏着某种……呼唤。
在一次例行岩芯归档时,她鬼使神差地停在一块编号738的样本前。它很不起眼,外壳甚至更粗糙灰暗些。内部封存的海,却是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蓝,浪涛的形态扭曲得令人不安,那艘沉船的轮廓也格外支离破碎。
周围无人。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岩石表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快速操作终端,伪造了一个损耗记录,然后将那块微凉的岩石滑进了自己防护服的内袋。贴肉放着,冷得她一颤。
营地帐篷里,白日的声浪褪去,只剩高原的夜风撕扯着帆布。应急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惨白的光。编号738的石头就放在光晕中心,那墨蓝色的海在静止中潜藏着令人心窒的暴戾。
凯瑟琳戴上高敏度声波采集耳机,这是她私下改造的装备,能捕捉并放大次声波段的振动。她将探头轻轻抵在岩石表面。
起初是一片深海般的寂静,只有仪器本身细微的底噪。然后,极其遥远地,仿佛穿过亿万年的层层阻隔,声音来了。
不是预想中的波浪声,也不是地质变动沉闷的挤压。
是……声音。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被强大的干扰切割得破碎不堪,却依旧能分辨出那非自然的、属于智能生命的韵律和音调。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重复着某个简短的音节。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她屏住呼吸,将增益旋钮推到极限,整个人伏在桌面上,耳朵死死压住耳机。
干扰声尖锐起来,像无数玻璃在刮擦。但在那噪音的谷底,那声音陡然清晰了一瞬——
是一个呼喊。扭曲,痛苦,浸透了无法言说的绝望和……恐惧。不是一个意义明确的词,而是一种纯粹情感的爆发,是意识在彻底湮灭前最本能的哀嚎。
她猛地直起身,扯下耳机,冷汗瞬间浸透内衣。帐篷里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是幻听。是压力太大。是高原反应引发的神经幻觉。她对自己说。
可那声音的质感,那冰冷的、穿透灵魂的绝望,却挥之不去,真实得可怕。
她颤抖着手,再次戴上耳机。
这一次,没有了突然的惊骇,那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背景里似乎还有更多……其他的声音。模糊的哭泣,无意义的嘶鸣,某种巨大结构崩塌的轰鸣……交织成一曲来自远古深渊的、绝望的多声部合唱。而最初那个呼喊,是其中最清晰、最尖锐的一声,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
她猛地扭头,看向帐篷外。远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而在这巨兽体内,在这整座山脉的岩石中,封存着多少这样的海洋?囚禁着多少这样的……呼喊?
她想起白日的喧嚣,那些争论、惊叹与贪婪。无人知晓,这伟大的发现之下,埋葬着什么。
凯瑟琳·陈博士缓缓伸出手,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石壳。
就在这时,采集仪的显示屏上,代表声波频率的图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在那持续不断的、 drowning 的合唱背景音深处,一个全新的、更加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波动,突兀地浮现出来。
它极轻,极快,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所有噪音。
那不是哀嚎,不是混沌的绝望。
那是一个脉冲。一个有着奇异节奏、明显带着智能编码痕迹的……信号。
紧接着,就在第一个脉冲之后,几乎是紧贴着,第二个完全相同的脉冲信号,再次响起。
笃。
笃。
像是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厚壁,有人在另一边,冷静地、重复地、敲打着岩石的内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