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床，意外地发现，对门的迎春花开了，花比房子高，房子里的炊烟比花高，云又比炊烟高。
春天竟然来了。这个世界上，有人在逝去，有人在艰难地喘息，有人在悲伤，而春天不管不顾，无情无义地来了，依旧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前几天还是枯草，萧瑟萧索，几场雨，它们就活过来了。草就是这样，命虽然贱，但是给点雨水就能活，靠一口气撑过了这个冬天。
外婆八十多的时候，每次在秋天的时候总是念叨，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外婆出生在民国，后来作为童养媳，来到李家，给我外公生了四个女儿。之后几个女儿出嫁，我妈留在家里，我爸上了门。外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家。
对于老人来说，冬天最难熬。靠一口气撑过冬天，春天到了，就松了口气。又熬过了一年。能管到下个冬天了。
每次过完年从家里离开，外婆都要拉着我的手大哭一场。舍不得啊。怕是你今年回来的时候就见不到我了啊。
我心里酸楚。她不舍得我，也不舍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她还有好多念想。
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每次找父母问准了我回家的日子，就会起个大早，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在门口，非常专心地等我。
我的假期一般只有10天，我陪着她度过冬天的10天。每一次等不到春天到来，我就要离开家，去上班。她颤巍巍地把我送到路口，大哭一场。
我总觉得她会一直等着我。她一口气撑着，撑了那么多年。撑到春天来了，撑到我回家了，撑到冬天过去了。
外婆离开之后的好几年，我都恍然觉得她依旧还在，坐在门口她常坐的位置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我突然想，在她最心疼的孙子孙女们离开家后，那些冬天的最后时光，她是怎么撑下去的。她是不是跟我现在一样，看到对面的迎春花开了，心里就松一口气。
不管如何，春天还是会来的。不论我们经历了多少伤痛，不论我们身边突然少了哪张面孔，不论岁月如何变迁，春天总是这般无情无义地如约而至。它热烈的挂在枝头，洋洋自得。
我看着它，突然想起外婆葬礼上的丧舞。外婆活到93，是喜丧，按照土家规矩，要敲起鼓，唱起丧歌，跳起丧舞。
天上日月万年梭，
地上烟云转眼过。
人走天地一场空，
盖棺定论任评说。
这辈子吃了几多苦，
下辈子还有几多乐。
来来去去都是一场梦，
生生死死都是一首歌。
阎王叫他三更走，
还要笑唱五更歌。
弘一法师去世的时候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泪水流下的时候，我想着，这婆娑世界，万般留念，终究要四大皆空，归于净土，对于外婆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大解脱，大欢喜？
外婆葬在屋后，离我们没多远。我总是觉得她没离开，只是换了一个方式陪伴我们而已。
每年回去，总是要去屋后转转，看看外婆，跟外婆说说话。
外婆啊，你还记得我从学校给你带回来的那个面包么，你看我真傻，竟然没想到放在书包里会碎。带回来给您的时候，面包都碎成末，我哭了，您笑了，一边笑一边吃那个碎成末的面包。
外婆啊，我最后悔的就是最后几年，我没有回来多陪陪您。没有陪您等着春天到来。你看啊，现在春天到了。这个世界不太好。但是春天，它还是来了。
我们一起松一口气吧。春天到了，又熬过一年了。又有新的期待了。又有念想了。
晚安，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