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岳阳楼记》)
南川河从凤凰岭的深处发源,自南向北,一路流经大小十九个村寨。河面最宽处有十五米左右,水流得缓慢,远看像一条麦色的绸缎;最窄处有六米左右,水流湍急,拍击着两岸的石崖,激起朵朵白浪。
南川河横穿整个东坪镇。镇政府就因地制宜,沿着河岸修建了湿地公园,修渠引水,植树种草,倒也成了东坪镇的一景。商有余喜欢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在湿地公园里散步,吹吹风,想心事。有时候,商有余也会和朋友一起沿着河岸走走。
那天,商有余和一个朋友在湿地公园里边走边说话。两年多没见,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不亦乐乎。说着说着,朋友就开始向他诉说生活里遇到的一些烦心事。朋友说他们单位每年都会评选先进个人,最近的一次,自己被评选为先进个人的可能性很高,便心中有了期待。可等到评选结果公示的时候,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朋友觉得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抱怨起单位对他不公平,一字一句宣泄着心中淤积的不满。
商有余静静地听着朋友诉说,并没有任何要开口劝慰的意思。枫林晚照,天青月白,河边的风轻轻地吹在商有余的脸上,带来远处桂花的香味。这香味使商有余头脑清醒,听着朋友的诉说,呼吸着桂花的香味,他想起了《岳阳楼记》里的句子,也想起了范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后。(《宋史·列传·范仲淹》)
范仲淹长到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到长山一户朱姓人家,他也便姓了朱,更名叫朱说,直到担任集庆军节度推官的时候,才又改回了姓名。小时候的范仲淹品性纯良,性格坚韧不拔,心中怀有远大的理想。懂事之后,辞别了母亲,来到应天府求学。
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宋史·列传·范仲淹》)
在应天府求学的日子是辛苦的,却也因此锤炼了范仲淹的心性。
有一日,范仲淹取出食篮里的稀粥正准备要吃,学馆里一位家境较好的同学就走过来挖苦他,几个好事者也从旁应和,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范仲淹没有作声,坐在座位上继续喝他的粥。他知道此时跟这些人理论并不会使境况有所改观,反而可能产生更大的不利影响,在这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功读书。
又一日,学馆里举行诗文比赛,同学们兴致颇高,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于是每人即兴作诗,由大家进行点评。等到让当初取笑过范仲淹的那位同学作诗时,他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起来,勉勉强强算是作了一首,意境也并不怎么高。有几个人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他听了,脸就涨得通红,伸手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砚台,仍了过去,还要冲上去打。那边的几个人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学馆里书啊笔啊的满天飞。范仲淹见此情景,担心事情越闹越大,跑过去从身后抱了那位同学的腰,扯着他往门外走。打斗是被制止了,但那位同学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右边眼睛也肿了起来。
第二天,那位同学再面对范仲淹时,觉得很是惭愧。早课结束后,看到范仲淹照例从食篮里拿出稀粥要喝时,他将自己食盒里的菜取了出来,递给范仲淹,说吃这个。范仲淹向他表示感谢,然而却没有收下。把食物原封不动地送回后,范仲淹对那位同学说,如果我吃了你送的美食,我的味觉就会变得挑剔,我将迷恋美食的味道,当我再吃粥时,就会因为粥不可口而难以下咽,我又不可能经常吃到美食,这样一来,不但我的肚子会挨饿,而且我的思想会生出异端。那位同学听后,满脸愧意,从心里反而更加敬佩范仲淹。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孜孜不倦地学习,大中祥符八年,时年二十七岁的范仲淹进士及第,朝廷授予其广德军司理参军一职。范仲淹再次回到长山,将母亲接来身边奉养。
初,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宋史·列传·范仲淹》)
步入仕途的范仲淹意气风发,想要一展理想抱负,决心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然而他将面临的种种困难却比想象中的要更多。他改革吏治,改易风节,改变文风,也敢于直言进谏,针砭时弊,得罪了朝廷里不少的达官显贵,一生仕途坎坷,起起落落。
吕夷简第一次担任宰相之职的时候,提拔重用了一大批门生故吏。范仲淹于是上书《百官图》,直言弊端,惹得吕夷简很不高兴。后来,朝廷讨论建都的事,范仲淹又与吕夷简意见不一。两人针锋相对,争辩得很厉害,范仲淹甚至以王莽乱政之祸为例来陈说利害,气得吕夷简在仁宗面前诬告范仲淹离间君臣关系,所推荐任用的官员都是他的朋党。范仲淹也因此被贬到饶州。后来,他又在润州、越州、延州、耀州、庆州、邠州、邓州、杭州、青州任职。
夷简再入相,帝谕仲淹使释前憾。仲淹顿首谢曰:“臣乡论盖国家事,于夷简无憾也”。(《宋史·列传·范仲淹》)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时光匆匆,转眼之间,已是庆历五年。
这一年,因“庆历新政”的各项改革措施触动了保守派权贵们的利益,新政遭到严重抵制,范仲淹请求仁宗免去自己的参知政事之职。范仲淹离开京城到邠州任职,新政提出的明黜陟、抑侥倖、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覃恩信、重命令、减徭役十项措施,施行不足三年,未取得实质效果就被废除。
前一年,庆历四年,吕夷简去世。
后一年,庆历六年,范仲淹写下传世名作《岳阳楼记》。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岳阳楼记》)
政治上的失意带来了精神上的打击,但并没有使范仲淹形若枯槁,心如死灰,然而他确实是生了一场大病。他请求朝廷恩准,前往邓州任职。在邓州期间,昔日好友滕子京给他写了一封信。滕子京在信中说他重修了岳阳楼,想请范仲淹为岳阳楼写一篇文章。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幅名叫《洞庭晚秋图》的水墨画。
读罢书信,看着书桌上铺展开来的《洞庭晚秋图》,范仲淹陷入沉思。他拿起毛笔,添饱了墨,却迟迟无法下笔。写些什么呢?该怎么写呢?
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赐药存问,既卒,嗟悼久之。(《宋史·列传·范仲淹》)
死之日,四方闻者,皆为叹息。(《宋史·列传·范仲淹》)
及其卒也,羌酋数百人,哭之如父,斋三日而去。(《宋史·列传·范仲淹》)
皇祐四年,范仲淹赴颍州任职,于途中逝世。
范仲淹为人平直温和,泛爱乐善,勤俭持家,好施予;为官敢作为,有政绩,尚忠厚,受百姓爱戴,有弘毅之器。中国古代的文官中,死后有谥号的不多,能谥“文正”的更是极少,范仲淹是其中之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金黄的圆月从翠屏山后徐徐升起。清亮的月光从天际倾洒下来,铺满了河面,也轻裹着东坪镇。商有余看着朋友,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提醒朋友是时候该往回走了,他眼睛里闪着光,脚下的步伐坚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