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我坚信的方式生活，却偏偏遇上命运的玩笑。

—— 林嘉露

熬过了那个下午，嘉露觉得，以后的日子就都是美好的了。

尽管金女士强势又固执，她也不过就是一位爱着自己的儿子的母亲。从这个角度出发，嘉露非但不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的，而且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的“同盟者”。只要她还全心全意地爱着崇远，在面对他妈妈的时侯她就问心无愧。既然问心无愧，她就不怕拿一颗真心出来，与金女士相处。而她又深信，没有什么是一颗真心换不来的。

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嘉露觉得生活变得美好极了，充满了希望的阳光。

幸福一旦有了方向，可能会朝着那个方向突飞猛进地前行。

这是嘉露经历了昏天黑地的晨吐之后脑子里浮现的想法。

是的，晨吐。

这是一个信号。凭着女性的直觉和多年和医学院学生打交道积累的专业知识，嘉露做出了判断：她好像，怀孕了。

算算日子，距离她收到戒指的那个晚上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期间她和崇远都很忙，一如既往。

作为住院医生，崇远永远有做不完的手术、读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论文。嘉露则是在导师的咨询室上班，除了接诊咨询病人，还要跟着导师去做讲座、上课还有写调研报告和论文。

他们这段时间见面的次数应该不超过十次。崇远不在身边，嘉露根本没察到自己的“那个”竟然两个多月没来，更别说崇远了。

如果猜的没错，晨吐就是妊娠反应。

那么如果真的是怀孕——所有的计划就要重新来过了。

要加快速度！

婚礼、蜜月、新生活，一切一切。

所有这些想法在嘉露吐完、漱口之后一股脑的涌到了嘉露的脑子里，让她猝不及防的慌了神。

慌乱中，她几乎要冲向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崇远问他怎么办。

残存的半分理智拉住了她，让她先洗了把脸。

然后嘉露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不能给崇远打电话。按照她的风格，她应该先去确认自己的猜想，再给崇远一个惊喜。

她很喜欢给他惊喜。

他也乐在其中。

而这份惊喜，必然会让他喜出望外。

她想，应该是这样吧。

为了给崇远一个惊喜，嘉露特意没有去崇远他们医院检查，而是去了城市另一边的一所差不多的大医院。

所有医院门诊的流程都差不多：排队、检查、排队……

等待血液检查报告的时候，嘉露还在网上看婚礼的伴手礼礼盒。虽然她和崇远还没有开始讨论婚礼的事情，但她想着这个东西总会用到，所以就点开来看看。谁知道，那些精致的小礼物、小盒子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停不下来。

个把小时过去，等嘉露又一次站在门诊医生面前的时候，医生并没有对她多半点热情，而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严肃而又冷静地说：“先去做个CT。给你加个急，今天就能出结果。”

“啊？”嘉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以为医生至少会说一句“恭喜”。但显然，事情没有想她想的那个方向发展。至少怀孕的检查里，没有CT这个项目吧。

想到这，嘉露终于回过神来，接过医生递来的CT单子。确认了检查项目，嘉露怔怔的往诊室外面走。

再次回到医生面前的时候，嘉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智。她已经接受了什么好消息也没有的事实。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事实可能比她能想象到的最坏的情况还要坏。而且她的想法很快就被证实，因为医生看了片子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

“家属来了吗？”

“没有。”

“坐吧。”难得的，门诊医生客气又温和地让她坐。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即将要说的事情，足够残酷也足够令人不寒而栗：“你的血液检查癌细胞指数不太正常，所以我刚才让你去做了个CT。从CT片子看来，应该是胃里面的问题。如果想看的更直观一点呢，可以做个胃镜，但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从CT片子看已经很清楚了，应该是第三期到第四期之间。我已经联系了肿瘤科的人下来看片子，结论应该也不会变。你赶紧联系家属，今天就住院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嘉露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医生的医术是多么的“惊人”——他仅凭着一个血检指标和一张CT片子就断定她得了癌症，还是个中晚期。

她完全被吓住了。

吓到嘉露的，不是那个叫癌症的病魔，而是她患病的事实。

无法改变的事实。

嘉露拿着诊断结果，在诊室门口等内科住院病房的医生。两分钟后，她腾地站了起来，径直朝医院外面走去

她不要在这里住院。她不能。至少不是今天。

她必须先把一切都安排好。

刚才医生让他通知家属。但她没有家属。法律上、伦理上都没有。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兄妹，没有三姑六婆。

她只有一个张崇远。她的未婚夫，却不是丈夫，还算不上家属。

但他就是她最亲的人了。

可她又不能就这样告诉他。

他……会受不了的。她不想让他那样难过，不想看到他担心她的样子。她不想让他因为她又陷入那种恐惧和无助的魔咒中。

此时，林嘉露似乎把张崇远当成了小孩子，完全不考虑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医生，有这医生专业的面对生死的理性和坦然。

但只有林嘉露自己知道，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张崇远也有他脆弱的一面，也有他的软肋。

这要从他们的相识说起。

嘉露认识崇远的时候，她还在念大四，在老师的校园咨询室帮忙值班和整理资料。

有一天，一个穿着白大褂、高大帅气的男生突然闯了进来。他神色慌张，面色有些苍白。他喘着粗气，像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汗水也顺着发丝滴下来。

“同学，你……你有事吗？”嘉露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

他一言不发。手紧紧攥着门把手继续大口喘气。

嘉露走上前，两只手牵起了他攥着门把手的手，将他的手摊平、放在自己的两个手掌之间，传给他一点温度。

慢慢地，他平静下来。

嘉露见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却不说话，便主动跟他说明了情况：“同学，今天心理老师去给区实验中学做讲座去了，你要不要晚点来？”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眼前的大男生居然突然崩溃的哭起来。

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四女孩，嘉露有点哭笑不得。但作为接受了四年的心理学专业训练的学生，她知道眼前的大男生状态不太对。

于是，嘉露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抚住他的情绪，然后开始和他聊天。

就这样，他成了她的第一个“病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张崇远，是他们学校医学院的学长，正在校附属医院实习。那天，他是因为自己操作过程中的瑕疵，导致急救的病人没能保住性命。他很自责，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致于没有办法专心工作，甚至出现了呼吸困难、手抖等等症状。所以他跟老师请了假，来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寻求帮助。

嘉露觉得他的状况虽然有点严重，但并不能称之为病态。只是由于他本身的敏感，导致他的应激反应有点严重。她陪他聊了一会儿，并没有真的对他进行什么“治疗”。但和她聊天也帮到了他，帮他疏解了情绪，呼吸困难、手抖等等症状也得到缓解。

张崇远渐渐冷静下来，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直直地看着林嘉露。他收回视线，并因为自己的失态局促起来。

嘉露没有揶揄也没有调侃他，而是大方地给了他一个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学长，你要加油哦！不管是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

张崇远没有再说什么，笑了。很放松那种。

后来，张崇远真的经常来心理咨询室找林嘉露聊天，特别是他又遇到死亡的病例的时候，或者是有重要的手术之前压力很大的时候。

很快，他们都心照不宣：张崇远离不开林嘉露了。

嘉露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崇远的母亲金女士正在看几个女孩子的资料。她在做最后的努力，为崇远选一个更适合他、条件更好的姑娘。

她在朋友送来的几张照片和简历之间反复斟酌。

金女士一直都不想让嘉露进门，所以一直托自己的朋友们帮自己五色合适的儿媳妇人选，并且隐瞒了儿子有女朋友的事实。自从崇远说要跟嘉露结婚开始，金女士的寻找也加快速度和强度。

手里握着四五个女孩的资料，金女士却不甚满意。不是长得不够靓丽，就是学历不够理想。总之，是都不能匹配她优秀的儿子的。

这时候，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她的老朋友、老邻居张萍萍打来的。

她带来累一个特别的消息：“付沛茹也回来了。颜春海回来了。他回来到卫生局当副局长。”

付沛茹是她们原来的医院家属楼里的老邻居。颜春海是金女士的父亲的学生。颜春海当年还差点成了金家的女婿。金女士的母亲那时候很喜欢颜春海，想让他给自己当女婿，金女士也对颜春海颇有好感。可年轻的颜春海丹心一片只喜欢付沛茹，金女士很快就就死心了。

后来，颜春海一路平步青云，从临床医生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卫生局副局长。前些年因为颜春海的调任，他们全家去了别的城市。如今算是回来了。

“颜菲，菲菲，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很漂亮的，他们回大院的时候也见到过的。”张萍萍兴致盎然，“她现在啊，可出息了。”

据张萍萍说，颜春海的女儿颜菲正好今年大学毕业，是医科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巧的是，她正准备到张崇远他们医院去实习。

“这不就是老天爷安排的嘛。模样，岁数。专业，家庭条件，都合适崇远啊。”张萍萍越说越兴奋。

“嗯。”金女士的反应并不想张萍萍期望的那么热情，但也没有拒绝。张萍萍了解她，她不拒绝就已经有八九分满意了，这说明事情还是有希望的。

“那就让孩子们认识一下？”

“他们反正要在一个医院工作的，早晚会认识。让我想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