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川上风吹麦浪,是自然视野;
异乡人在十点半的地铁,是社会视野;
父亲散文诗里当你老了,是时间视野
清澈、儒雅、淡然、深情,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副清越的嗓音,李健站在那里,静静地唱,就很好听。
我们喜欢李健,仅仅只是因为“好听”吗?
或者话句话说,我们为什么觉得“好听”?
1
无我
李健的人,跟李健的歌,分得很清楚。
他从不因作品情节的起承转合而喜而悲,这一点跟张杰对比就很明显。张杰在台上容易激动,他的情绪常常被作品控制,悲伤时失声痛哭,痛快时整个人几乎“爆裂”(李健评张杰“营造了一种爆裂的正能量”),这就好像醉酒驾车,表面上好像放纵天性,人车合一,但也容易车毁人亡,最近几期《歌手》,张杰的每一场表演都像车祸现场,据说上一次百鬼夜哭,还是仓颉造字时的事儿。
李健游离在作品之外,作品的感情掌控在他的手心。这是骨子里的性情,李健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过:“我喜欢可控的生活,喜欢隐藏在生活里,我喜欢做旁观者”,所以,即便作为演唱者的李健,同时也在对作品“掌控”和“旁观”。
舞台上的李健,一副摒弃了七情六欲的圣僧模样,他与观众、他跟作品之间,天然拥有一种距离感,这种冷静的态度,用他的歌名来说,就叫“袖手旁观”。
为了更加生动的说明李健的旁观者视角,咱们来看看他最负盛名的《贝加尔湖畔》: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上面一段歌词,情深绵长,主语全部使用第一第和二人称,演唱者似乎在款款倾诉一段个人情史,但最后话锋一转,唱到“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已经将个体化的第一人称明线视角,了无痕迹地转变成更广阔的群体情感记忆。
李健像一个会聊天的人,温情脉脉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你却不知道他已经站到了观察者的角度,微笑着在看你。
李健的视角,是不是有点卞之琳的味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李健隐藏在作品背后,只叙述,而不把自己掺杂进作品,这是他作为观察者存在的方式。因此,李健说:“我更愿意读纯文学的书,喜欢琢磨一个作家叙述的方式。唱歌也一样,掌握了叙述的方式其实就是掌握了唱歌和写作。唱歌比较难的是让别人信服你。语境不能太浓烈,也不能太淡,这是一个审美的问题。现在一些人唱歌很夸张,还没等到副歌,哭相就出来了。”
艺术作品能做到“无我”是一种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有我”与“无我”都是很高的境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有我之境,“寒烟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是无我之境,但前者如果跑偏了就会变成张杰的车祸现场,并且自古能为“有我之境”者多,能为“无我之境者”少。
李健,是那个少数。
2
节制
其实,我们都喜欢懂得节制的人和有节制的艺术作品。
“无我之境”只是一种相对的说法,严格来说不存在完全“无我”的作品,所谓“无我”,只是“我”被隐藏起来了而已。
懂得隐藏,需要节制。李健做到了,张杰没做到(恕我孤陋寡闻,老是拿张杰举例子)。李健的作品情感倾向很明显,尼采说过:“一切文学,我爱以血书者”,李健的词曲里都带着这种血泪忧伤,但李健有节制,哀而不伤。
之所以“哀而不伤”,得益于李健的视野不止局限在自己身上:故乡山川上风吹麦浪,是自然视野;异乡人在十点半的地铁,是社会视野;父亲的散文诗里看见当你老了,是时间视野。
相形而下,张杰在《歌手》上的选歌——《别来纠缠我》、《我的王国》,眼光就比较局促了,我们似乎能从张杰的声音里听到愤懑、发泄和放纵,情绪掩盖了艺术。
套用一句大俗话:“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李健的节制是对自我的严格要求。有人称李健为“禁欲型歌手”,李健对此回应道:“我不是禁欲,我是节制欲望,和尚才是禁欲气质。......(这应该是)一种冷静纯粹吧。在我理解禁欲是没有意义的,克制欲望是对的,比如我对吃素就不是特别理解,因为我觉得人体需要蛋白质。”
节制,在李健的语汇里等同于自律。他用日本作家村上村树举例,说明自律的重要性:(村上村树)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晚上九点半睡觉。无论有没有灵感,都要写十页,四千字左右。这个纪律非常好。有的伟大的艺术家没有后来那么伟大,大概是因为耽于沉沦、没有自律。
隐藏、节制、旁观、掌控,李健的音乐品质实际上是理想的人的品质,我们喜欢李健、喜欢李健的歌,其实是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看,那个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