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大唐第一批开国功臣中，裴寂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物。
他特别，一方面是因为他地位显赫，在李渊时代，可谓朝中第一人；另一方面，他能上位，严格说来，很大程度上与一门我们喜闻乐见的技能，牌技有关。
裴寂本来是晋阳宫的副监。晋阳宫在太原，是隋炀帝的一处行宫。隋炀帝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便在各地建造了许多行宫，晋阳宫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像晋阳宫这样的行宫皇帝一辈子可能只住一次，但即便如此，各种资源都要配备完好，美女要是最年轻漂亮的，食材要是最新鲜的，宫殿要每天打扫拂拭。
这就需要管理者，而裴寂就是晋阳宫的管理者中的二把手。
当时的李渊是太原留守，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一来二去，李渊与裴寂就渐渐熟悉了。
作为一个官二代，李渊喜欢吃喝玩乐，他热衷于开宴会、嬉戏博弈，换成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吃吃、喝喝、打打牌之类的。
恰好，裴寂也热衷此道。更重要的是，他牌技想必很好，因为二人经常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地打牌聊天。牌技不好，恐怕很难这样。
加之裴寂长得也帅，与其交往不掉价。所以渐渐地，裴寂成了李渊关系最铁的玩伴。
二
当时，天下已经大乱，群雄并起，隋王朝的末日眼看着就要到了。
于是，雄才大略的李世民出场了。但李世民再雄才大略，当时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做不了他爹的主。
李世民于是找到了裴寂。他投其所好，专门派人携带巨款陪裴寂打牌，并故意输钱。在这样的利益输送下，裴寂沦陷了，上了李世民的船。
李世民请求他去做李渊的思想工作，劝李渊造反。
裴寂本质是个赌徒，他决定搭上自己将来的人生，赌一次。而且，他想起了年少时期游览华山祠时所作的一个梦，在梦中，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他：你四十以后能大富大贵。裴寂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但是怎么样才能做通李渊的思想工作，让优柔寡断的李渊下定造反的决心呢？裴寂心生一计。
一日，李渊又来找裴寂喝酒，喝醉了之后，便照例在裴寂这里住下了。此时，裴寂派了晋阳宫中两个美女去服侍李渊。酒醉的李渊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对美女来者不拒。
第二天酒醒之后，李渊一看，坏了。因为晋阳宫中的美女名义上是皇帝的女人，自己等于是给皇帝戴了绿帽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时，裴寂趁机进言，当今天下局势如何如何，正是起兵的好时机啊，此时不起兵，晚了就来不及了。而且，你给皇帝戴了绿帽子，这是死罪，你不造反也不行了。再者，你家二郎都把事情安排好了，不用你操什么心。
李渊一想，罢了罢了，那就反了吧。
三
自此，中国历史上有了大唐王朝。而裴寂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李渊当了皇帝之后，裴寂就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也就是帝国副宰相。虽然是副宰相，但各种待遇来看实际上是李渊之下帝国第一人，他跟李渊的关系，也是无人能比。
但裴寂实在没什么本事。李渊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军阀刘武周进攻太原。太原是李渊的根据地，不能失陷。
可能处于对自我能力的过于自信，或者对自己尸位素餐的羞耻，裴寂竟自告奋勇，想去解决这个问题。
现实给了他一记暴击。事实证明，他不是带兵打仗的料，他带着在他人看来必胜的军队前去迎敌，却一败涂地。不仅如此，他还成功地把当地安分守己的老百姓给逼反了，使得当地的局势更加复杂。
丢盔弃甲的裴寂回到长安。起初李渊很生气，要把他交给有关部门严厉处置。但气消之后，李渊很快就释放了裴寂。
裴寂的失败与无能非但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不仅如此，李渊对他更加器重、信任了。李渊每次外出，安全保卫工作都交给裴寂来做。有人告裴寂谋反，李渊根本不相信。李渊对这位老伙计的信任与器重可以说是无条件的。
在李渊时代的末期，裴寂达到了他个人生涯的顶峰，他官居尚书左仆射，也就是正宰相，掌握实权，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大佬。
而且，他还得到了李渊赐予的特权，自己铸钱，实现了财务自由。
四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是一句至理名言。
裴寂的富贵绑在李渊这辆战车上。当李渊大权旁落，战车止步后，裴寂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武德九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政变，夺取了帝国最高统治权。
李渊失去权力，裴寂岌岌可危。
在最初的几年里，出于对李渊的尊重，李世民在表面上还相当优待裴寂。
但是，马上，发生了一件小事。
贞观三年，有一个名叫法雅的和尚，因为失去了以往的特权，心有怨恨，便在社会上妖言惑众。
法雅被捕之后，顺便拉了个垫背的。他说：裴寂知道我说的这些话。
如果属实，这可不是小事，在当时，听到政治不正确的话而不报告，那就是共犯。
裴寂虽然为自己做了辩解，但李世民并不想饶他。李世民无情地戳穿了裴寂的无能，并且将李渊时代朝廷的混乱与腐败全部归到裴寂头上。
裴寂被赶回了蒲州老家。
在蒲州老家，又一件小事将裴寂推进了火坑。一个妖言惑众的狂徒在裴寂的家人前面说裴寂有当天子的命。裴寂一听这还了得，上报又不敢报告，索性令人将这个狂徒杀了。
但被派去杀人的家人与这个狂徒关系不错，就把人给放了，回来欺骗裴寂说人已经杀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个家人侵吞裴寂的钱款被发现，为了逃命，就把狂徒的事情报告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大怒。实际上，更令他痛恨裴寂的，是刘文静之死。裴寂设计逼李渊造反，背后是李世民和刘文静的主导。刘文静后来成为李世民的人，被李渊疏远。之后，刘文静因一些琐事被裴寂迫害致死。对此，李世民耿耿于怀。
李世民历数裴寂四宗罪，将其流放到了偏远的静州，也就是今天的四川广元一带。
不久，裴寂就病死在流放地静州。
五
裴寂是一个缩影，昭示了权力根深蒂固的逻辑：有才能的人比不上忠诚可靠的自己人。所以，统治者在用人时，“自己人”永远是首选，甚至可以为此放弃“才能”这些因素。越是无能的统治者，越是这样，因为他们没有驾驭他人的能力。
而成为“自己人”，建立“自己人”这种关系，除了亲缘关系之外，往往依赖一些私人性的、娱乐性的活动，比如一起嫖过，一起赌过，等等。
这一点，至今未变。
越是在权力集中的地方，就越是有人试图通过陪领导打牌等私人活动成为领导“自己人”。
不过，裴寂在李渊时代，实际上扮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任何一个权力体系中，都有一种角色不可或缺。这种角色专门负责说出老大不方便说但又不得不说的话，做出老大不方便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就像李逵之于宋江。裴寂就是李渊身边的李逵。
李渊造反之后，为了避嫌，先是立了一个姓杨的皇帝，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
等时机成熟，这位傀儡皇帝自然要上演一处禅让大戏，将皇位禅让给德才兼备的唐公李渊。
李渊当然要表示拒绝。但李渊有点入戏过深，愣是不愿意接受傀儡皇帝的禅让。
这个时候，裴寂再一次出马了，他说的很直白：我的荣华富贵都要依靠您，如果您不愿意当皇帝，那么对不起，我就要辞官走人了。
这当然是一种说客的策略，但是这话老大爱听。
不给下属谋福利的老大不是好老大，不想谋福利的下属也不是让人放心的下属。所有的老大都希望下属将他们的荣华富贵绑定在自己这辆战车上。
相反，不想要荣华富贵的下属反而是最危险的下属。你不想要荣华富贵这么卖命干嘛，莫非你想当老大？这是所有老大的担忧。
但这种话只有裴寂这种角色适合说，其他人说就不太合适了。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裴寂对于李渊有了另一层意义，一个孤寂老人的老伙计。
玄武门之后的李渊，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与裴寂这位壮年时的玩伴闲聊，可能是唯一能慰藉其内心的一点乐趣了。
在李渊退位前，裴寂曾请求退休。李渊动情地说：我们要一起老去，到那时候，你当个闲官，我当太上皇，我们一起逍遥快乐，何等美妙啊。
只可惜，对于帝王来说，当失去权力之后，即便是与一个老伙计的闲谈也会成为一种奢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