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蹑手蹑脚地攀上教室的窗棂，给玻璃镀上一层暖黄。我又看见小航坐在座位上折纸星星，阳光为他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轮廓。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折痕分明的彩纸间，像两只翩跹的乳白色蝴蝶，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随着指尖翻飞，一颗颗饱满的纸星星诞生，它们带着彩纸独有的油墨香，堆满了铁皮铅笔盒。每次铅笔盒开合，星星们就会发出细碎的响动，恰似银河倾泻时溅起的星尘，其间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他总爱坐在教室西南角，那里是阳光的褶皱深处。三年的时光里，那张课桌始终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面上的木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没有一丝划痕与污渍，如同他那双从不与人对视的眼睛，澄澈却又透着难以捉摸的疏离。课间，当其他孩子在走廊上追逐打闹，欢笑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时，小航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沙坑旁的贝壳。他会蹲在那里，度过整个课间，裤脚沾上潮湿的沙子，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专注地将形态各异的海螺，按照螺纹的旋转方向排列，仿佛构建着属于自己的螺旋星系，嘴里还时不时小声念叨着数字。
美术课上，小航就像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蜡笔在他手中宛如游弋的鲸群，深蓝色的海浪从纸面汹涌而出，裹挟着一尾尾朱红色的鱼，构成如梦似幻的海底世界。他的眼神专注，眉头微皱，嘴唇微微张开，呼吸随着笔触的移动而起伏。然而，某支彩铅突然折断的脆响，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凝固了所有的色彩。那一刻，他的喉咙里会发出类似潮汐退却的呜咽，纤细的脖颈涨得通红，恰似被人强行撬开的珍珠贝，脆弱又无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为了走进小航的世界，我开始随身携带海边的馈赠。衣兜里的贝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揣着一小片会呼吸的海洋。当他在墙角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时，身体如风中的落叶般颤抖，我会轻轻将月光螺贴近他汗湿的耳际，让螺旋纹路里裹挟的涛声，漫过他内心惊惧的堤岸。渐渐地，他开始用贝壳与我交换故事，将寄居蟹的空壳，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摊开的掌心，指尖触碰到我手掌的瞬间，还会微微颤抖。
立夏那天，手工课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都在兴致勃勃地串贝壳风铃。小航犹豫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砗磲，贝壳表面的纹理被他的汗水浸湿。突然，他涨红了脸，把穿了孔的砗磲放进同桌女孩手里，贝壳内壁的虹彩，恰好映在女孩惊讶又欣喜的瞳孔里，女孩嘴角上扬，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穿堂风拂过，满廊的风铃叮咚作响，宛如一场盛大的交响乐，铃铛声和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我看见二十七个孩子举着各自的风铃，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而小航站在光的旋涡中央，第一次接住了别人递来的橙子味软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他的嘴角，也悄然扬起一抹羞涩的笑意。
暮色笼罩的操场，总让我想起深邃的海底。沙坑里未完成的贝壳阵列依然静默，像是古老的遗迹。但此刻，有更多稚嫩的手掌在帮忙寻找缺失的纹路，他们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拼凑一个失落已久的梦。有的孩子撅着屁股，把脑袋几乎埋进沙子里；有的孩子眯着眼，对着夕阳举起贝壳，试图分辨纹路。天际线吞没最后一颗白昼的星时，我听见沙粒摩擦的簌簌声，恍若涨潮时分，千万个微小世界在月光下温柔呼吸。
在成长的漫漫长路上，小航的世界正在逐渐打开，那些曾经被孤独尘封的角落，正被温暖与善意的光照亮。而贝壳里的星星，将永远闪耀在记忆的长河中，见证这场心灵的蜕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