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2亿美金，就可以让我再活二十年吗？”

格列夫眼前的老人颤声问道。

尽管竭力保持镇定，但是语调中掩饰不住的兴奋还是暴露了他的渴望，对生的渴望。

“是的先生，2亿美金，二十年额外的生命。”格列夫微微弯腰以示敬意，“以您的阅历和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价格是多么合适。”

“不错，倘若是真的，那真是，十分合理的价格了。”老人摩挲着手杖顶端的一粒钻石，那是利用HPHT技术用模拟地底超高温高压环境的压机将其亡妻骨灰的碳原子重组为钻石结构得来的，钻石在柔和的光芒下散发着闪烁的光辉。

老人又喃喃道：“我是说，倘若是真的。”

格列夫不由顺着老人的动作多看了那钻石几眼。

“可我很好奇，为什么选择了我？选择权想必不属于顾客，而属于贵公司。”刹那的动摇后立即恢复了不动声色，老人慢慢说着。

格列夫清清嗓子，恭敬地回答：“尽管我们永生服务公司拥有对这项伟大技术的绝对控制权，但是我们也深知，并非任何一个人类，都有使用这项技术的价值。您刚才说选择权不属于顾客而属于我们，请允许我纠正您的认识，事实上，您早经用已有的成就证明了您的资格。别无选择的反而是永生服务公司——我们当然要选择人类中的佼佼者，而佼佼者一向凤毛麟角。”

老人沉默不语。不管永生服务公司选择自己的用意如何，最终决定权依然在他手里。可是，谁能拒绝这样一项特殊又贴心的服务呢？他年事已高，膝下儿女双全，却没有一个可堪重用，充其量只能让他打拼而来的商业帝国照常运转。至于继续开疆拓土，老人叹息着，按照原本的轨道，他注定是要把不甘心带进坟墓了。

“先生，”格列夫低声说，“我可以向您再透露一个消息。”

老人只微微抬眼，示意他在听。

“您大概也知道，正在与本公司洽谈的顾客不止您一位。”格列夫用诉说秘密的口吻继续说道，“由于技术限制，实际上，最终顾客只能有一位。是的，这项技术成本巨大，目前本公司生产的相关设备也仅够一次使用。而全套设备的生产周期，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长达七年。”

老人表情未变，只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2亿美金的费用，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您应该知道，这项技术涉及到复杂的物理学知识，特别是量子力学部分，原谅我没办法向您解释得更清楚，通俗易懂地概括一下，是用某种方式，将您年轻时的身体‘运输’到此地，供现在的您使用。这项技术也不存在任何伦理上的问题，首先没人相信这会成功，其次，我们保证您将会用到的只会是您年轻时充满朝气又健康的身体，自然没有人可以对您使用自己的身体提出异议。”

“那我的记忆呢？各项能力呢？”老人问道。

“实际上，根据技术部门对我们的培训，您的身体并不是全部被置换，只有与生命存续相关的部分，比如内脏等等，才会被置换。您的大脑不在此列，它还没有衰老，您的灵魂也一样。”格列夫耐心地解释。

“如果年轻的我来到这里，那谁又会去填补他的空白？”老人继续发问。

格列夫心底微微赞叹，不愧是一手缔造世界级商业帝国的企业家，尽管偶尔犯糊涂，清醒时的逻辑能力依然如此强悍。

“并不需要谁去填补年轻的您造成的空白。”格列夫微笑着回答，“根据技术部门建立的模型进行的计算，宇宙会自动改写历史，而且我们很幸运地发现，某个参数的值决定着‘祖父悖论’的结果。”他故意微微停顿，“在某个值下，‘祖父悖论’完全可以被避免，至于结果，模型显示出一切正常，一点点轻微的扰动对于我们宏大的宇宙来说实在微不足道，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老人微微动容。

这项技术无疑是疯狂的，危险的，但是它能带来的后果又是如此诱人。

再三权衡之后，老人郑重点头：“请务必让我参与其中，一同享有这份荣幸”

在签署了厚厚一沓文件后，老人踏上了新的旅程。格列夫向他保证，当他再次醒来时会感觉如二十五岁的小伙子一般生龙活虎。

“再见时您的饭量想必会让我们大吃一惊。”他笑容满面地对老人打趣，老人下垂的脸颊上也流露出一丝微笑。

“不过千万别忘了，醒来后先看看纸条，上面是我们的地址，您必须亲自来公司让我们帮助您解决后续事宜。”格列夫最后叮嘱道。

老人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三天以后，大儿子奇奥摸着他冰冷僵硬的尸体恐惧地大喊。尽管奇奥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但是庞大的商业帝国依然由他继承下来。

2亿美金的资金流动被发现了，但是名义上是为夏威夷的别墅修缮而支出，奇奥再三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

亡者长眠于地下，苟活者依然苟活于世。

“我还是觉得我父亲的死非常蹊跷。”奇奥憔悴不堪地对西兹警长说。

“您为何有这种感觉？”对方的身份让西兹警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按照奇奥的要求对老人的尸体进行了全面又深入的检查，甚至像对待凶杀案中的尸体一样进行了解剖。

身体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不论是内在还是外在，只有一些陈年的旧疤痕，法医很确定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

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心肌梗塞或脑淤血留下的痕迹，这点确实非常奇怪，但是人如果寿终正寝，所呈现的就会是这个结果。

西兹警长不知道奇奥对什么感到蹊跷。

“你不懂，警长。这太奇怪了，我的家族虽然不长寿，但是也没有早亡的先例。特别是我父亲，他一直很注意保养，也许是因为我们太没用，他一直不肯放松自己的神经……”奇奥痛苦地说。那一瞬间，西兹警长非常明显地体验到了奇奥对父亲的爱以及，他是个废物的事实。

“您看一下这个，您觉得这是什么？”奇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

纸条不过巴掌长度，边缘整齐，上面写着“永生服务公司，XX大街XXXX号”。

西兹警长皱眉道：“您应该通知我们去采集证据。也许有指纹或其他痕迹可以提取。”

“我、我很抱歉。”奇奥立刻惊慌失措地道歉，“我就是，在书房里看到后，随便捡起来的，我本来以为是我掉下去的，你知道现在我在那里办公。但是我今天无意间看到，觉得很奇怪，我发誓我从没有和什么‘永生服务公司’打过交道！”

西兹警长看了看纸条：“先生，我们需要确认一下。”

确认结果是，这是个假地址，这家公司也不存在，至少在政府部门的记录里是不存在的。

纸条上除了内容本身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即使有，经过几天在奇奥西服口袋里紧张不安的搓弄也没有了。

西兹警长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了，可是“永生服务公司”的名字却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奇奥看起来也彻底放弃了，他勉强振作起来，毕竟还有堆成山的事务需要他处理。

再次来找西兹警长的，是奇奥的妹妹莉莉安。

“小姐，有关您父亲，我想我们已经不能提供更多信息了。很抱歉。”西兹警长对这位楚楚动人的女士表现得更加彬彬有礼。

莉莉安温婉一笑，所说的内容却让西兹警长大吃一惊：“我想，并不是我需要您提供信息，而是我要为您提供信息。我是指，有关‘永生服务公司’的事情。”

西兹警长不动声色道：“您说什么？我大概没有听清楚，您能否——”

“我确信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您不仅听清了，而且听到了心里。”莉莉安平静地说。

西兹警长沉默了一下，他意识到在这位聪明的女士面前，试图伪装是很愚蠢的，并且毫无作用。

“那么您现在可以说说正题了。”

莉莉安的笑容消失了一些：“我知道得并不比您多多少，但是应该比我哥哥知道得要多。”

“我们的父亲对我们一直很失望，不错，奇奥是个好人，但是在商业上一窍不通，我有经商的才华，但是因为母亲家族的遗传，精神状况并不稳定。这种情况下，我们任何一个人继承父亲的商业帝国都无法让他瞑目。奇奥大概对此毫无意识，他总是后知后觉，但是我发现了父亲的心事。出于一些您可以理解的原因，我悄悄在父亲的书房安装了窃听器。”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父亲没有预约，但是有一位客人来访了。他并没有在父亲的书房停留太久，他走后过了三天就是奇奥发现尸体的时间。”

西兹警长目光闪动，莉莉安读懂了他的表情，她惨淡一笑：“不，别这样看我，我对父亲没有任何恶意。您肯定很奇怪为什么在装了窃听器之后，本应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的我却没能及时挽救父亲的生命。”

西兹警长慢慢点头。

“因为那内容实在太过于离奇。”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以为父亲又接待了号称自己有个好点子需要投资的傻瓜，我听过以后根本没当回事，而且您知道，只听声音，很多背后的涵义也许就被忽略了。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在开玩笑挖苦对方。而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检查窃听器的内容，我没有想到……”

西兹警长请莉莉安播放了窃听器录下的音频。

录音里的陌生男子声音提到了“永生服务公司”，西兹警长不由看看莉莉安，他有点钦佩，一大段录音里莉莉安准确抓住了这家奇怪的公司的名字。

“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这家公司。”西兹警长对莉莉安严肃地说。

“我愿意倾力相助。”莉莉安眼睛里泪花闪动。

借助莉莉安的人脉，西兹警长很快了解到某位知名人物也曾和永生服务公司有过接触。

“先生，您能再复述一遍吗？”

“我说过了，一个人自称叫格列夫的人来找我，他说只要我出2亿美金，就可以额外再活二十年。”中年男子揉揉额头，强压抑着烦躁回答。

“他没有提到永生服务公司吗？”

“他当然提到了！全部都是以这家公司的名义，他就像是个，公司的销售员。”男子两手一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反复讨论这个该死的什么玩意儿。”

“这很重要。”西兹警长肃然道，“您有关于该公司的地址或电话号码吗？我想销售员一般都会很乐意留下一个联系方式。”

男子摇摇头：“他是想留来着，我觉得。不过我把他赶走了。2亿美金多活二十年？这是钱的问题吗？太荒谬了！”

西兹警长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假设这件事是真的，您愿意出2亿美金多活二十年吗？”

“当然不！”男子断然说，“我相信上帝自有安排，我需要做的就是在上帝给我的时间内尽情享受生命。”

“您的想法令我肃然起敬。”西兹警长摘帽致意。

“这简直就像是梦。”莉莉安出神道。

“看起来似乎走进了死胡同，但是经验告诉我，我们离真相也不远了。”西兹警长很平静地说。

“您真的相信有这样一家公司存在，并且可以使人额外多活二十年？”莉莉安轻声问。

“一切证据都显示确实有这样一家公司，尽管看起来是非法的。至于他们号称的技术，目前无法确认。”西兹警长谨慎地回答，“我想请您仔细考虑一下，您认为您父亲面对这样的提议会如何回应？”

莉莉安思索片刻，说：“他不会拒绝。很大概率上，他会同意。父亲和我们不同，他的一切都是从数不清的冒险中得来的，即使他已经是个老人，冒险精神依然深深扎根在他心里。如果2亿美金就可以让他暂时避免家产无人可以接手的烦恼，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父亲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后继无人了。”莉莉安总结道。

“比请您的哥哥，您更适合做继承人。”西兹警长由衷地说。

“我不行。您忘了我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吗？即使是现在，也只是勉强保持镇定，不至于在您面前丢脸而已。”莉莉安撩了撩头发，对西兹警长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