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要命的梦想(五)

二十三

就在最后一年快退伍的时候,我的一篇近千字的短文在《解放军报》上发表,那是在我们退伍的前两个月,师部文工团下基层慰问演出,他们坐着师部的专船——一艘在当时还算华丽的游艇。一路劈波斩浪,直达小岛。慰问一共来了五个演员,其中两个晕船,上岸就呕吐不止,其余三个给我们唱了两首歌就急匆匆坐着游艇走了。结果是我们费劲巴拉抓的螃蟹和鱿鱼,人家看都没看一眼就火速原路返回了。入伍三年,终于等到一个歌颂的机会。我添盐加醋。本欲打破传统的窠臼,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可写着写着却落入俗套:上面各级领导此行不但给我们带来具有娱乐效果的视觉盛宴,更是给我们送来春天般的温暖;活动不但传递了革命军人的奋斗历程。更展现了革命军人的团结风貌……我觉得我不是在歌颂和赞美,简直就是在奉承恭维!

这篇文章寄出后,我就忘记了,可是一个月后,也就是我退伍前一个月,却意外收到《解放军报》此文章被采用的通知,真是有点歪打正着。

不过,看着自己写的文章第一次变成铅字,我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激动的掉眼泪,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我的大名早已载入退伍军人的名单,我注定要回到那片赤贫之地。

二十四

父亲看着我背着行李卷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并没有表现出很意外,似乎我的复员早在他预料之中。“怎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了!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面对父亲的责怪我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怪父亲。现在是什么年代,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年代。人家当兵,有的提干,有的留队,最差的回来也得混个党票。而自己除了带回来一堆破书一无所有。

复员回家后,我望着这个破败的家总是恍惚,仿佛做了一场大梦。除了父母亲变得更加衰老外,这个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入伍前那“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言壮语,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在自己的方寸之地,足足躺了三天,我真不知道脚下的路该往哪里走。我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方向,听着父母亲在门外进进出出地忙碌,我感觉我往后的日子仿佛一眼便望到尽头。

父母亲见我憋在屋里不出门,生怕我得了抑郁症,四处托人给我找了一份在小学教书的工作。虽然工资每月只有四十多元,也能勉强养活自己。

二十五

小学在离我们村三十多里远的一座大山深处,五个年级一共就三个老师,我被安排教三四两个年级,校长——三个老师中唯一的正式工,教五年级,另一个女教师负责教一二年级。

每天面对一群天真无邪,热情洋溢的孩子,我满心的愁苦很快就被冲淡了。我教他们知识,他们传授我快乐,慢慢的我便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每天下午放学后,学生和附近的两个老师都走了,一时间万籁俱寂。空荡荡的校院像个大型的火柴盒,孤寂地浸泡在幽昧的夜色里。此时,我拿出钢笔,写下“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十四个大字帖在墙上以自勉。

面对寂寂长夜,我又忍不住拿起笔开始了我的创作。我写世事无常也写人心滚烫,我写人情世故也写柴米油盐。我独自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品味着孤独的幸福。

很快,我的文章像雪片般飞向编辑部,接着雪片便无声无息融化在湖水里,没有一点消息了。

这样过了两年,我写的文章毫无起色,仍然只能停留在我笔下的本子上。不过在这里我却遇到了我的初恋,也算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教书两年后,教二年级的女老师因为嫁人而辞职了,又调来一位更年轻的女孩儿,据说是镇长的外甥女,高中刚毕业。约莫十八九岁,齐肩的栗色短发柔顺地垂在耳际,穿一身蓝色运动服,尽显青春活力,一副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含着温和的笑意。

女孩也属于性格内敛型,和我一样也不爱说话。甚至她来都一个月了,我们几乎没有正经交流过,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每次见面她总是对我温和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记得我们第一次真正交流是因为我的一封退稿信。那天,我给学生布置完作业正在宿舍看小说,突然有人敲门,我推开门发现女孩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高老师,有你一封信。”女孩把信交给我说。

“谢谢!”我接过信正要转身进门。她突然主动说话了:“高老师,你在写小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拿着信随口反问道。

“有一段时间了,我注意到几乎每次邮递员来送信,你不是发信就是收信。起初我还纳闷,你哪来这么多朋友呢!今天邮递员送信过来正要喊你。被我制止了,我就越俎代庖替你收了这封信,一看地址,果然是编辑部来的。”

没想到女孩还挺机灵。

“打发时间而已,这不,又被退稿了。”我故作谦逊说。

“刚开始写作都这样,慢慢来,我看好你,加油哟!”她说完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就是她那个俏皮的加油动作,让我一下子改变了对她的认识,别看她平时不苟言笑,似乎很腼腆的样子,以我的判断,这些都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其实我早就注意到她是个赤诚热烈恣肆飞扬的女孩。可她为什么要刻意抑制自己呢?

也许我喜欢写点儿东西的缘故,总爱有意无意挖掘一些别人背后的故事。

从此我开始注意这个内敛含蓄,直爽又有点俏皮,逢人打招呼总是温和一笑的女孩。

二十六

很快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全镇的二十多所小学都在为迎接联校儿童节的比赛做准备。六一前一个星期,王校长把我和女孩叫到办公室,谆谆告诫我们说:“好多年了,联校儿童节比赛我们都没拿到过名次,希望今年你们两个能改天换地,实现奖牌零的突破,这几天高老师要受点累,把你在步队走方阵的水准拿岀来,认认真真教导学生们走方阵。”

然后王校长又把眼睛望向女孩:“牛老师,你这几天也别闲着。天气热了,多烧两壶开水,做好高老师和学生们的后勤保障工作。”

接受了校长的任务,我们俩开始研究训练方案。这让我有了单独接触女孩的机会,这时我才知道女孩名叫牛谨言,去年刚高中毕业,本来她不喜欢老师这种职业,是村长父亲逼着她来的。说到他父亲。牛谨言更是义愤填膺,她喝口水习惯性拢一下头发说:“高老师,你是不知道我父亲有多么顽固,在他眼里,天底下的道路似乎就只有上学一条,如果你考不上大学,好像你的人生就注定是失败的,悲催的,惨不忍睹的。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去年我高考名落孙山,一家人把我好一顿数落,然后就是逼迫我到学校复读,哼!我堂堂一千金大小姐,还能让你们把我的命运拿捏,我当天夜里就坐上火车南下广东打工去了,我给你们来个吹灯不见面,我春节也不回家,让你们逼我!”

牛谨言讲的声情并茂,我听的心神专注。“那你现在怎么回来了?”我好奇地问。

“太累了,每天十多个小时,吃得伙食又差。我活了二十年了,从未受过那种罪。说实话,我刚去两天就有些后悔了。碍于面子,也为了给自己争口气,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后来,也就是刚过完春节一个多月,父亲突然打电话说给我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虽然我不喜欢教书,但比在工厂里打螺丝总还是要强些。凡事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嘛!”

这小丫头讲起话来仿佛百货大楼卖西装——一套一套的,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我正琢磨这小丫头是怎样一个人时,她却兀自大喊一声:“哎呀,不对呀,我们好像离题了,现在是研究训练方案的事,这是你的专业,你尽管安排,我保证全听你的。”

这样的比赛,我小的时候也参加过,应该说也有些经验。我们全校五个年级,一共六十多人,我把这六十多人按身高分为两个方阵,每个方阵三十人,一行男生一行女生交叉排列。

因为只有一个星期时间,每个同学进行单兵训练是不可能的。我把他们五人一排进行分开,然后一排一排带他们训练,这样训练三天以后,又把一排排组成方阵加以训练。 我把在部队的训练方法进行了适当的简化,避难就简,这样又训练了三天,便匆匆上阵了。

比赛前一天,我特意在收音机里听了一下天气预报。知道当天是个高温天,尤其对于没有经过任何高温锻炼的小学生,更容易中暑,所以我提前到药店买了两盒藿香正气液以备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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