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说,梅子成熟的时候,天,湿漉漉的,连阴雨缠缠绵绵的不肯停歇,这段时光便是所谓的梅雨季节了。我在想,难怪他们喜欢喝梅子泡的酒。久雨,天气潮湿。人,大概也就不会缺水份,对水果的渴望远不及炎炎烈日下来得强烈。于是,梅子成熟时,吃,没味口,扔,又觉得可惜。最好的办法是浸放到酒坛里,也不枉梅树的风雨一生。
当然这是我的想象,我的老家没有梅子,也没有李子树,到了六月份却也有相同的梅雨季节。下个三天两天,也有连着下一个礼拜的,沟沟宕宕,低洼的地方都盛满了水,明晃晃的。徜若是夜间行走在村庄里,稍不留神就会溅踏起一连串的水响。雨水大的年份江水涨的也快,老人形容长水的速度像“噗(pu)饭汤”一样的,一天几寸一尺的,看得心惊肉跳。水渐渐漫没江滩,爬过白杨林,涌到了大埂(江堤)边,“哗哗”地拍打着大埂脚。水越爬越高,人的心就像被水压着胸膛逾加堵的慌。这时就要开始防汛了,日夜有人巡逻。而圩内,孩子们却不知道天高地厚,大沟小沟里都有他们捉鱼的影子。拦网的,板罾的,看热闹的,大呼小叫。黄伞黑伞在小路上飘移着,在沟边伫立着,像一个个撑开的大蘑菇。
儿时常常误以为这个时节是“霉雨季节”,这倒真的和我的想象有关。端午过后,庄稼人风风火火,起早歇晚地抢收麦子,抢种玉米黄豆,还要抽时间给腾出空间的棉苗锄草,施肥。这些在日子摔打中过来的人清楚,黄梅雨就跟在季节的屁股后面紧追慢撵,稍微迟缓一下,麦子会在风雨里重生,狗尾巴草会遮挡住棉苗,庄稼地就变成丰茂的草地。
不仅仅是庄稼,这个时候屋里淋不到雨的木器杂物也容易发霉。梓树打造的床沿会有黑色的霉斑,如淡墨泼到发黄的纸张上;而楝树做的床头柜面则像铺了一层白毛毯,用手拂过能感到水汪汪的。就连家里用泥巴夯实的地坪也变得温柔起来,踩上去像踩到棉堆上,似乎再用点力,脚指缝里能冒出水来。
儿时的记忆似黑白电影,随手一掠就是一个画面,经过了这么多的梅雨淋洒也没有丝毫的枯黄,霉点,依然清晰。
曾经天真地认为,梅雨季节是上苍对庄稼人的一种恩赐,一种体恤。它可让辛劳的庄稼人终于可以安下心休息几天。
但是雨稍微停下来,田间地头依旧会有庄稼人的身影。棉苗需要补棵定苗,可以插山芋,被风推倒的玉米苗像个调皮的孩子,不去扶植的话,它就赖在地上不肯站直。
其实梅雨时节是做酱、准备晒酱的最佳季节。那酱香,浓缩着五谷,阳光,日月星辰的精华,还是一颗颗虔诚、期盼的心的聚集。经历炎热,沐浴秋风,在霜冻来临前收获。是每家的餐桌上一年之中少不了的味道。
我依旧记忆清晰。雨,覆盖着锅屋,覆盖不住炊烟,更覆盖不住炒熟的麦子的浓香。母亲去邻家的石磨上磨成面归来,香气依然浓郁,筛除麦麸,兑上凉开水(不能用生水)做成一个个窝头状,摆放在铺上干净稻草的竹簸箕里,上面盖上薄棉被或夹布毯子,让其舒舒服服的在被窝里睡眠,发酵。几天后,面的表面便长出三四厘米长毛绒绒的菌丝。拾起捏碎放入专门用来晒酱的钵子里,撒上盐,有条件的可以加入黄豆,蚕豆之类的,加进什么就叫变成什么酱了:黄豆酱、蚕豆醬、花生酱,诸于此类。天气一晴便可以放在门外接受太阳的晒烤,吸收着太阳的精华灵气。
当然这是老早的事情了,记得儿时每家门前都有一个黝黑的大酱钵子,摆在堆积的石头上,或专门做的半人高的木架上。还有的怕孩子瞎捣弄,放在锅屋的屋顶上,单个的也有两三家并排放的。半个月后,表面开始变成褐黑色,每天早上掀开酱缽开始搅拌,空气里便散发着酱香,似乎还带着点咸味。
现在梅雨季节依旧会有,但已经没有人家再去做这个既麻烦又需要耐心的事了。偶尔回家和老妈聊起晒醬的事,味蕾的记忆仍能精确地捕捉到那种纯朴的醬香味。这味道是超市里再好的醬油也烹煮不出来的乡味。
上海也有梅雨季节。在乡下的小道上行走,能感受到江南的烟雨气息,也恍惚行走在老家的土地上。只是不能抬头,那高耸的楼宇被雨雾笼罩,像是伸入天穹,有点虚幻的意境。看到这样的场景你也许会感到惆怅,会不由得踮起脚,眺望远方。
远方,老家出梅时会选择某个大晴天晒霉,将屋里的冬衣棉被,还有小家俱搬出来晾晒晾晒,寓意着晒掉一年的霉运。
我也晒一晒文字。岁月里免不了霉事,人的心情不能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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