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1.
月英从来没想到过，她会去跟城里人结婚。毕竟她觉得她是从农村来的，离过婚，还有一个她不愿意启齿的毛病。
月英觉得这个毛病会把她的人生压垮，她是因为这个离婚的，所以她觉得没有什么希望能嫁个如意的人，除非嫁一个年纪大的，她又不甘心。
她需要也渴望一个家。
好心的老板娘经常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她不停地相亲。多数见面死，少数来往几回，最终无疾而终。
月英觉得不能欺骗别人，谈到为什么离婚，就说了自己有不孕症。
几个人听说了她那个毛病之后，看她就怪怪的，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好好的，怎么会不能生呢？”
月英脸上笑着，暗地里咬着牙。
还有无耻的：“那晚上开个房吧，反正很安全。”月英就变了色。
月英说：“好男人轮不到我的。”
老板娘说：“这次不一样，这次这个男的有小孩，他不在意人家能不能生养，我问过。”
月英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刚要出门，老板娘拉住，把月英的头发散开，吹了吹，把眉毛又描了一下，看看她的唇，点点头：“挺好看的。笑笑，这次一定成。”
月英跟那个男人约在一家菜馆吃饭，进去之前，月英掏出小镜子看看，把头发拢一拢。把嘴抿了抿，慢慢走进去。
男人看起来比较憨厚，国字脸，眼睛不大，年龄好像已经有40岁了，站起来，笑着点点头。
男人一边把菜单往月英这边推，一边打量着月英，月英心里的那句话就往外拱。
刚坐下，月英劈头就说：“我不能生小孩。”
男人笑了：“真奇怪，你老板也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一边说，一边替她涮杯子，倒水。
“那你不介意吗？”
“我家里面有一个小孩，我已经忙不过来了。我要一个人帮衬着我过日子。”
男人让月英点自己喜欢的，晚上又送她回去，两个人一起走着，很自然，他没有让她有一丝的不安。
月英感到很安心，就跟那个男人开始来往。
男人叫庆，住月英工作的地方不远，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月英偶尔去帮忙洗洗刷刷，月英一去，庆的家就清爽一次。
庆说：“我就喜欢你干干净净的样子。我们早点结婚吧，我家里太脏了。”
月英点头都同意了。
庆的家是个大家庭，但是现在各过各的日子。庆的前妻病死已经有几年了，带着孩子住在一套小二居室的房子里，他自己经常出车，这几年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在月英的眼里，这样的日子不算艰难。她那几年过的日子才叫艰难。
2.
月英，现在三十岁了。自小就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皮肤白白的，24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跟镇边的一个男青年结婚了。
第一年两口子恩恩爱爱，第二年，月英肚皮还没有动静，公公婆婆就开始敲边鼓了。
婆婆经常说：“趁着我们还有力气，把小孩生了，我们好给你带带。”
月英陪着笑。
婆婆又说：“年轻人别只贪图自己搞得好看，贪图一点乐子。”
月英把搽脸的什么东西都藏了起来，心里也不禁开始嘀咕着：到底怎么了呢?
后来婆婆就问儿子到底怎么了，儿子说没啥，不知道。
婆婆就开始拉着脸，骂着畜生：“一天到晚叫啊叫，一天到晚要吃吃，也没有见下个蛋！养着有什么用！”
月英心里也不安起来。
月英回家，妈妈也问，后来，妈妈就到处问偏方，到处烧香，月英尝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家里的动静倒是闹得越来越大了。
月英把妈妈在外面求的东西，藏在抽屉里，被婆婆发现了。
月英在桌子边，清洗家里的茶杯。
婆婆拉着脸，把一包草药拍在桌上。
婆婆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瞒着我们? 不然怎么偷偷摸摸地吃些怪东西，不要把我们当作孬子。”
“没有的事情。”月英焦躁起来，把手上的杯子重重放下就走。
“哎呦，还给脸色给老娘我看，那还了得。”婆婆在背后，一把捞住月英的马尾辫，另一只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月英反脚向后蹬去，婆婆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怎么得了喔，反了天了！她踢起我来了！”
丈夫，公公都跑过来，公公扶起婆婆，丈夫迎头就给了她一拳。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公公操起了棍子。
一家子被邻居们拉开，月英被二婶拉她家去了，月英对着镜子，手颤抖着，拿着卫生纸把血迹灰尘缓缓擦干，把头发理顺。
看着桌上几缕拉掉的头发，月英操起剪子把长头发绞了。
3.
二婶自然知道些风声，自家的妯娌，那一点心思，还是知道的。二婶叫月英去医院找医生看看，真有什么病，早早治。
月英一个人偷偷去了。
医生说：“这个应该男人先查，他没有毛病再查你。”
月英恳求医生检查看看，医生检查之后对她说：“有一点炎症，但不能说明你有不孕症。回去叫你丈夫来看看。”
月英如释重负，快步跑回去了。
丈夫跳了起来：“笑话，我有什么毛病！你没有病，你偷偷去医院干什么?”
“我就说有毛病的吧！”婆婆闻讯赶来，手指着月英，恨恨地说：“是人家不要的烂货吧！”
月英压住火气说：“医生说，男人也有得不孕症的。”
“笑话，你肚子不争气，说我有毛病。哪个水货医生说的？我去会会。”
“你个不要脸的烂货，你敢泼我儿子脏水，我跟你拼了！”
吵嘴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每次月英都到二婶家舔伤口。二婶家人都出去打工了，就一个人在家。
二婶说：“你回娘家住些日子，两口子过些日子不见就想了就好了，现在面子上下不来。”
月英摇摇头，把衣服整理干净，把头发梳理好。
回家? 嫂子奚笑的样子，妈妈愁苦的脸：“怎么办呢，你是没有生，先忍忍，等怀上了就好了。”
“离婚最好，不然这个日子太长了。”
妈妈哭了：“你离婚了能到哪里去? 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屋，儿啊，忍忍吧。”
月英知道，婆婆家等她开口，丈夫说，他去过医院了，没有问题，还掏出了一个月英看不懂的单子，这么说那就是月英有问题了。
他们家还不想担那个名誉：媳妇不生，把媳妇撵走了。
离，不离肯定活不了。
月英拎着衣服回了家，嫂子看了一眼，脸就拉下来了：“别把你哥哥的财气搞坏了，把娘家的风水搞坏了。”
妈妈含着泪，看着月英背着包出了门。
4.
月英去了最近的市里，到处打工，不管怎么累，宁愿饿着肚子，月英一定把身上，脸上收拾干净，又养起了长发。
后来遇到了现在的老板娘，帮她看摊位，老板娘知道了月英的事情后，就到处托人介绍。
“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羞死他们！”老板娘咬牙切齿。
月英和庆简简单单地结婚了，她只请妈妈来，她怕到时候一场空，让人笑话，她不能再让人家笑话了。
婚后，月英不仅要照顾庆的十岁的女儿饮食起居，还有一个庆的堂叔。
堂叔一生未婚，他们是他最亲的人。堂叔住同小区同样的户型房子，在另一栋。每一餐，月英把煮好的饭菜装好送给堂叔。
堂叔有点中风后遗症，转头伸头不太利索，有时候只看了饭菜一眼，就把眼闭上，缓缓移开，月英就问老公，老公不知道，问了大姑姐，才搞定了，每天要煮他爱吃的。
女儿也不省心，不喊她妈也就罢了，盛一碗饭吃两口就放下了，问一句，啪，把门摔了。
月英没有时间去计较。
月英每天下班后在两个家之间奔走，做饭，打扫，清洗，有时候还得返工，看他们脸色。
庆总是安慰她，替叔叔替女儿赔不是，因为庆的好，月英就始终对他们好。
月英感到隐隐不安的是大姑姐的态度，大姑姐小巧玲珑，但是干净利索。庆的父母早逝，大姑姐是这个大家的妈，是主心骨，兄弟姐妹从来不驳她的面子。
月英觉得大姑姐一直在她背后看着她，观察她，她不知道为什么。
是照顾堂叔不周吗？堂叔说什么了吗？堂叔以前一直是大姑姐照顾的，凭这一点，她老公家人不能说大姑姐半个字，她也没有理由说什么。
5.
大姑姐的女儿成家了，生了小孩，大姑姐就更忙了，月英有空也去帮着洗刷。
孩子半岁时，大家庭聚会，大姑姐端着酒对月英说：“我先替我们姐妹兄弟，谢谢你。”
月英慌忙要站起来，大姑姐拉住她说：“你听我说，你替我挑了担子啊，我更要谢谢你。”
月英心里热了一下。
以前拆迁时，庆夫妻都很能干，大姑姐心疼小弟还没有成家，做主把一套大房子给了小弟。
庆的老婆病死，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家里就艰难了。房子也小，想倒腾一下也不行，也没有钱折腾。
这些年，大姑姐照顾着堂叔，照顾着弟妹们，现在有了孙女，她分身无术。
“我看月英照顾小叔挺好的，我做主，叔以后就托她照顾了，叔以后走了，房子东西都归月英。我也问过叔了，同意了，都归她。”
大家都鼓掌，说好，大姑姐眼里有泪，月英眼里也有泪，大姑姐抱了她一下，一股好闻的清香。
月英说：“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不是辛苦，是应该的，应该回报你们的爱。”向着姐姐鞠了一躬，大姑姐扶住了她。
月英感觉自己真正是这个家的人了，自己的娘家，那个前夫家，都没有让她有这个感觉。
月英依旧照顾堂叔，还有那个不愿意叫她的女儿，女儿有时候不服，大姑姐都帮着月英说话。
冬天过去了，衣服渐渐单薄了。一天，大姑姐惊异地围着月英看：“你现在怎么肚大腰圆啊？是怀孕了吧？”
感觉被雷电劈了一下，月英怔住了，一摇头：“不可能的，我不能生。我冬天胖了。”
大姑姐说：“我还会看错? 那才是笑话呢！你那个来不来不知道吗？”
大姑姐把她拖到医院，一查，都五个月了。
月英一下子扑到大姑姐的怀里，差点把大姑姐压倒了，在大姑姐姐怀里放声大哭，把别人都看愣住了。
大姑姐把她搀着在凳子上坐下，擦着她的眼泪，摸着她的肚子，笑着：“你这个傻瓜，他不在里面闹腾嘛！”
月英又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月英拿着黑白的B超单子，看着上面的字，什么双顶径，股骨长，她不懂，她看着那些字，笑着，笑着，笑出了许多眼泪。
妈妈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开心，要给她个惊喜，月英激动着要回家看看。
6.
庆把她送回家，妈妈看着月英的肚子，一连声说：“真的? 真的吗？”
月英点点头。
妈妈眼泪出来了，伸出颤抖的手摸着月英的肚子月英的脸：“我儿，这些年受苦了。”
“现在好了呀！”月英高兴地说。
“是啊，是啊，我们赶紧还愿去，我许了许多愿。”
月英陪着妈妈到处跑，去送捐钱，上香，还愿，月英妈妈到处跪着，两个人又哭又笑。每一处，妈妈又许下新的愿：愿母子平安。
妈妈牵着月英的手，在村子里骄傲地转了一圈。
回家，两个人又说从前，感慨万千。
“我儿白挨了些打。那家人不是东西，幸亏离了，还有这好福分等着。”
是了，月英冷笑：我要去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有不孕症。
第二天上午，月英起来洗刷好，轻轻描了眉，敷了一下脸，拿了些东西，去看前夫的二婶，当初，只有二婶对她好。
二婶喜出望外：“月英过好了，好多了，咋胖许多。”
月英就笑。
“你看。”二婶轻声说：“那个是他后讨的老婆，怀孕六个多月了，先前，也磕磕绊绊的，婆婆你是知道的，没怀孕时天天吵。”
月英带着鄙夷的笑看着那个脸色有点苍白的女人走过来，跟二婶打招呼。
那女人看着月英：“也有五六个月了吧？”
二婶狐疑地转过来看着月英：“月英，真的怀孕了？”
那个女人有点紧张地看看二婶又看看月英：“婶，她是谁呀？”
“你先坐下来，她是月英，你家前头那个人。”
女人惊愕地看看月英的脸，又看看月英的肚子，站了起来，欲言又止，脸色更白了。
二婶还在打量着月英的肚子：“真有了? 哪个神医帮了忙，跟我说说，我娘家也有人几年了没有怀孕，到处想法子呢。”
女人紧张地看着月英，月英看着她的苍白的脸，她的紧张无助的眼神，明白了。
月英的脸上的笑容从嘴角慢慢漾开，她扶着二婶坐下。想跟二婶宣告说：我就自然怀孕的，是他有不孕症！
他不配有妻子！
那女子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那女子走过来，看着月英的眼睛，说：“你福气好，运气好，我一辈子也没有你那样的福气、运气，姐姐借些给我吧。”
月英伸出手，扶住她，示意她坐下，那女子拉住了月英的手。那手冰凉，轻微抖着。
月英对上了她的眼，良久，笑了：“我俩都算有点运气，怀上不容易，我们都要给孩子积些福气。”
月英笑着对二婶说：“二婶，我正是来看看你，也说这个事情呢。我找了医生，做的试管婴儿。”
那个女人缓缓坐下了，脸上露出一点笑。
二婶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婴儿？”
“试管婴儿，你叫那夫妻去医院看就是了。”
月英出了二婶的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痛快地离开了曾经生活的地方。
齐帆齐第四期写作营。 7. 字数4600.
累计1294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