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7：05，我那正处在高考战场的堂妹给我发来了微信消息。

”姐，我发现我数学卷的坐标求错了。“

我有些讶异，因为昨天她还发着消息跟我报喜，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同时向我保证不去多想，会专注下一门。而现在，我本该全身心投入英语复习的堂妹却花了一晚上总结出：自己数学卷上一个点的坐标算错了。

我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回复她：”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想再多都改变不了，赶紧专注下一门，好好复习。“

过了许久，屏幕上弹出她的对话框：”我有些烦躁，希望这次不会再因为数学错失一本。“

”如果你肯平时多用点功，现在就根本不必为了一个坐标而纠结。“

”这不是用不用功的问题，有的时候你看错一个条件，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如果这次考不上一本，我就再回去复读。“

我顿时感觉有些愠怒，对她劝说了半天，但终于没有使她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的大抵是，自己在平时对基础和题型的把握已经很好，只是因为看错条件失了分，这令她不甘心。而如果自己没有考上一本，她就会回去复读。

”姐，我先去睡一觉，起来复习。“

……

”嗯，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我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叮嘱了她几句便了事。一来我不想影响她的情绪和发挥，无论作为一个姐姐还是旁观者，我都希望她考好。二来，我知道我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从来如此。

今年，我那堂妹是作为一个高四生参加了这场高考的盛会。是的，她已经复读了一年，而这三天就是检验她努力与否的时候，所以当她执拗地表示假如自己失利就去复读时，我出离愤怒了。

她对本一有着异于常人的执著。

尽管，她去年甚至未考到二本线。

尽管，在这一年里，为了复读，她那生活拮据的父母每学期要交近两万的高昂费用。

尽管，她的弟弟即将升小学，若再复读，她父母要承受千斤重的经济压力。

尽管，从明年开始江苏高考的政策将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改变。

我向她抛出这些问题，但她实在是个看得很开的人。她表示，只要高考成绩够好，复读费用不贵的。我想，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说，政策改变反而是好事，选修开始算分了，语数外拉胯了还能靠选修拉点分。我想，是什么让你觉得平时只能考四五十分的选修，在实行记分制后对你有益？但我最终没有说出口。

真正令我愤怒的是，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真正努力过，但总觉得自己很优秀，总觉得自己能够得到最好的？

去年高考成绩出来，她一回家便把自己的手机砸碎了，从里到外表现出极度的伤心与愤怒。幸好，她有两部手机，一部爸妈买的，一部她的男朋友送的。是的，当别人正为高考奋力拼搏的时候，我那堂妹正忙着与她男朋友浓情蜜意，一到放假就通宵地玩游戏。此外，她尤其喜欢在我面前，开着外放非常大声地与她男朋友视频聊天，并为我还未谈过恋爱表现出极度的惋惜。

她在得知自己成绩后，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并执拗地表示要复读。虽然她一向与家里关系不太和睦，但那一次可以算是前所未有的”战争“。

2019年6月27日，距离复读学校报名截止又近了一步，她跟我哭哭啼啼地发泄了一晚上，我极力地劝说她放弃复读的想法，她是个不愿吃苦的人，在从前学校便是，若是复读恐怕更承受不了。但她反反复复地与我诉说着同一个理由：她觉得自己不该只有这个成绩，我们整个大家里也从未出过考不上本科的人，这个成绩让她感到丢人。

终于，她心满意足地进入了高四，交了几乎最为高昂的复读费用，挤进了将近80人的班级。

我想，她应该会努力一搏，因为她向我表示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并且我的内心总还是对她抱有期待，我总觉得她不笨，也许确实是粗心大意了。毕竟在小学初中的时候，她只要稍加努力便能考到全班前几，诚然她是一个聪明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我想错了。我对她怀有太多的期待，以至于当她一次次作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时，我的耐性似乎也一点点被磨光了。

我与我妹的关系怎么说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妹，但胜似亲姐妹。我们一起玩耍，一起闯祸，一起长大成人。她对我总怀着崇拜和信任，我对她总怀着期盼和宽容。她进入高三的时候，我将自己所有的复习资料都交予了她，期盼着她能靠着这些闯出一番天地。但可笑的是，在高考完后，她便将自己所有的书本、笔记，包括我借给她的所有复习资料，都扔进了学校的垃圾房。尽管我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我整整三年做的两大本错题本就这样被她毫不在意地丢进了垃圾堆。也许便是如此，我总对她有些埋怨吧，但我也从未说过她什么，除了偶尔随口一提的玩笑，即使我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笑。

而我堂妹这一年来都为高考做了哪些努力呢？

她似乎与她们班的男生混得很好，产生了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至于后来，则因为与班上一个男生的纠葛与矛盾，她差点被老师劝退。她的父母从200公里外的城市赶过来哀求，她才得以继续复读之路，尽管她对她父母的行为感到无谓，并正为她母亲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操作工而耻辱。

过年，她与她男朋友出现了感情危机，她将自己的新年钱都发给了那个男生，但她男朋友提出了分手。于是，她偷吃了她父亲的药，于是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她进了医院抢救，她的父母在医院熬了几个晚上，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拿来手机跟她朋友聊天。

她父母向那个男生追回了所有的钱，并收到再不联系的承诺。就此，似乎最令人头疼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她向所有人表示：自己已和他分手，将认真学习，为大学奋力一搏。她跟我诉说着自己的憧憬与规划，我跟她说：”不要想太多，你会拥有更好的。“她爽快地答应我，有说有笑。虽然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可笑。

她骗了我们所有人。其实她并未与那个男生断绝联系，并且做着一些令人感到愤怒的事情，但我们没有揭穿她的谎言，没有人愿意捅破真相，让彼此的关系陷入僵局。

终于，5月20日，她借了同学的钱给那个男生发了巨额的红包，而她无力归还这笔欠债，终于向她爸妈坦白了这件事，所有的关系都冷到了冰点。

她坐在我面前，依然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委屈样，她向我诉说着父母对她的不理解，对她男朋友的不理解，等等。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只是觉得没人理解她。

那天，我和她谈了足足两小时，以至于我忘了当天的网课。中间有很多曲折，我一遍又一遍地纠出她逻辑上的矛盾，并第一次狠狠地斥责了她。我曾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她，并对她怀有期盼，但后来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种欺骗的感觉，实在糟糕。

后来，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尝试与自己的父母缓和关系，同时也似乎将重心逐渐转移到学习上来。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更不知道她那些承诺的真假，她总是把话说得很漂亮，但从不付诸实践。

她对自己当初选择的复读学校感到失望，每次回来念叨得都是学校老师如何如何失败，教得是多么不好，对自己是多么无用。我想，或许她认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师。

她在言语上表现出对学习的热忱和发愤的决心，但在行动上总是三分钟热度的懈怠。每次放假回来，她都能睡到中午十二点起来，并对我没有叫她起床而颇为嗔怪，仿佛我才是那个为高考拼搏的人。

她的模考总是发挥不好，而每一次回来，她的理由都是”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做完“、”我那个题目看错“、”我把条件写错了“一类，仿佛如果不粗心，如果再给她2小时，她就能获得满分。可哪里来的这么多”不小心“呢？

直到今早，她向我辩解的时候，我才发现，她从来都没有认识到过自己的错误。去年高考的时候，她说自己是心态不好，今年每一次模考都是”意外“，而这一次高考又是一样的说辞，”不小心“。

我为什么感到愠怒？因为这种”不小心“的说辞实在是太容易说出口了，实在是失败者能给自己找的最简单的借口。她觉得这和她的实力无关，而是无法避免的问题，而我想也许这只是人在感到挫败时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合适的安慰理由——我的失败与我无关，而是时机不对。

初中的时候，我经常看错题，每次考完试我都会对我爸妈说：”这次真的是我粗心了。“而我爸总会这样说：”不要每一次都把‘粗心’当借口，为什么别人都能看对题，而你就总看错？你为什么不想想是你能力的问题？“所以后来，我从来不把”粗心“、”不小心“这类词挂在嘴上，因为我知道这个借口太过拙劣了。考中三年，我从来没看错过题，每次数学考试，我的填空题都会看两遍题，我会将所有的关键字词圈出来，尽最大可能地避免失误。所以高考完我的内心非常平静，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尽管后来因为抄错一个答案而与更高的平台失之交臂，但我从不后悔。我对得起自己每天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回去继续看书的努力，对得起寒暑假五点半起来做作业、上网课的拼搏，因为我足够拼搏，所以我不计较得失。

而现在，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努力过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最好的一切，我感到有些无奈，但我也无话可说。

没有人能够帮你找寻出你的错误，除了你自己。当我妹极力地向我辩解着着自己的努力、失误和不甘时，我终于不想再去反驳她，或许她甚至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自己，一如既往的执拗，一如既往的笃定与自我，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今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我依然盼着她能够有个好的结果，能够生活的很好，但也不会再抱有更多的奢望，我知道我进入不了她的世界，也唤醒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