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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空中飞着一只白鸽,陈思念知道,在白鸽落地之前,它是自由的。他的目光时刻注视着那只低空飞翔的白鸽,视线跟随着它。
然后白鸽不知原因地下坠,他的视线也随之下坠。
嘭!
随着骨头血肉碎裂的声响传到陈思念的耳边,他知道,一个生命就这样夭折,他急忙凑近这只坠地的白鸽。注视着白鸽茫然的眼神,他不能从眼神中找到任何白鸽的想法,没有伤心、绝望这些应该在死亡前常见的情绪,有的,仅仅是茫然。
永恒的茫然。
陈思念回转过来,发现那只茫然的白鸽之眼变了模样,变成了褐色的人眼。白鸽不知在何时幻化成了穿着白裙的女人,此刻白裙已经有接近一半染上血红,还差一会儿,女人就能穿上隆重的红装。
“周莉……不!”
看着血泊中那个熟悉的脸庞,陈思念扑向已经冰冷的女人尸体,抱着她,似乎是想要用自己身体的温暖驱散女人的冰冷,换来的只不过是徒劳。
1
“叮叮叮……”
陈思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今天是周莉离开的第五天,陈思念感觉自己好像能出门了,觉得自己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在慢慢好起来。
起身把闹铃关掉,却发现在这之后他就不知该干什么了,学校那里给他放了一个很长的假期,他的课程都由同班的老师补上或者同系的老师替他上,这在一开始的确让他有些羞愧,当然他知道,这也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
可是没有上课的日子,他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有整天对着电脑屏幕玩那些孩提时喜欢玩的老掉牙游戏。
还能做些什么呢?还能回忆自己和周莉的点点滴滴?可是这只会让他更痛苦。
哗哗哗……
打开水龙头,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然后拿过洗漱杯,可是看着蓝色洗漱杯旁边另一个粉色的洗漱杯,他却陷入了停顿。回想起过去,也是在这个老旧公寓,她也是这样拿着这个杯子,和他抢这个狭窄的盥洗台,抢谁能第一个刷牙洗脸,那时候明明很平常的生活,现在回想起周莉那因为能抢在他之前爽朗的笑容,回想着那灿烂的笑容,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温暖。
这是他和她之间美好的回忆。
可是从今往后,与周莉的经历却只能作为回忆存在,因为与她新的记忆不能再产生。想到这,陈思念拿起粉色的洗漱杯,便急匆匆地往垃圾桶走。
杯子被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被捡出来,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周莉的一切东西,陈思念都没舍得扔。尽管身边所有人——心理医生、朋友以及关系好的同事,都劝他把这些东西从自己的视野里拿走。
“今天你不是要去看医生吗?这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没出门?”
陈思念正准备打开电视,身旁传来温柔的女声,他头也不转地盯着电视解释道:“我和医生订的见面时间是下午,其实我觉得医生不能帮到我,上次去看了一次后就已经想取消这个心理咨询了。”
“你还是去看一下吧,我很关心你的健康,你已经有三天没出门了。”温柔的女声关切地说道。
“我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嘛,如果你能……”
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右侧,可是右侧的沙发空荡荡,没有任何人,陈思念用手去摸沙发上的坐垫,没有人坐过的温度。
陈思念知道,他或许应该听取周莉的建议,出门走一走了。
2
中午,陈思念不想再吃泡面,于是打开了久违的大门,阳光照进了阴暗的房间角落,他回转过头,正看见穿着白衣的美丽女子正笑着冲他挥手,笑起来的那两个酒窝,是那么可爱。
现在正值夏季,陈思念觉得他穿一件外套出来简直多此一举,只能手拿着外套,显得很麻烦。
刚出门时面对灿烂的阳光陈思念竟有些不适应,就好似身处光明太久,进入黑暗以后也不能立刻看清黑夜是同一种道理。相反的意思,同样的道理。
陈思念今天想走远一点吃饭,因为周围能吃的地方都被他和周莉逛遍,居然为了忘记她,那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去没有与周莉记忆有关的地方。
对于“忘记”,他是用跑的,直到跑得没有力气,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停下脚步。路边有一家面粉店,他从没来过,于是他走进去,坐下点了一碗螺蛳粉。
陈思念记得,周莉最爱吃的粉是螺蛳粉。
……
心理医生姓刘,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医生曾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当时陈思念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医生的自我介绍上,所以也就没有记住医生的名字,只不过姑且叫一声刘医生的话,记不记得名字也貌似无所谓。
刘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三十不到,戴着半框眼镜,一身白大褂,富有一种精英医生的风范,只不过可能因为长得太过俊朗,不能给人那种独属于医生的沉稳感。其实说演员是个看脸的职业,医生又何尝不是,只要长得越沉稳,就越能给人一种医术高明的错觉。
而眼前这位刘医生长得太过俊秀,陈思念一看就认为他医术不算高明,不能给他信赖感,这或许也是陈思念一开始不太想选择他的原因吧,只不过是朋友推荐他才来的,毕竟这年头心理医生也算是稀缺职业。
“你现在还能看见你那个死去五天的妻子吗?她还会出现在你的日常生活吗?”刘医生和他面对面坐下,首先关切地问道。
只不过一来抛出两个问题,陈思念不知道应该首先回答哪个好,但是这两个问题又貌似是一个意思,所以陈思念索性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那她没有对你做出任何攻击行为吧。”刘医生这般问道。
陈思念一开始对刘医生这个问题感到错愕,随即他摇摇头否认道:“从没有过,她只是偶尔会和我交谈,建议我向一些好的方向走。”
“那她是怎样向你提的建议呢?比如……”刘医生接着问道。
“她劝我忘掉她,劝我出门迎接新的生活。”陈思念答道。
刘医生接着陈思念的回答说下去,“所以,你现在出门了,来见我?”
陈思念明显能看出刘医生表情缓和了许多,看来他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好的方向是什么呢?是就算周莉以幻想的方式也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眼前,想到这,他竟有些不情愿起来。
“那她现在就在这里吗?”刘医生轻轻地环顾四周,问道。
陈思念给予了一个重重地、肯定地点头。
“她现在在房间的哪个地方,在干些什么?”医生抬了抬眼镜,镜片的光泽一瞬遮住了医生意味深长的双眼。
陈思念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她此刻就坐在你身旁,靠在你的肩上。”陈思念犹豫了片刻才回答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回答听起来有点恐怖,可能会吓着刘医生。
该说不说,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头也不转,接着问道:“那她在和你说话吗?”
只不过,陈思念觉得刘医生没有错愕、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反应也可能因为医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怪异从不放心上,只是把这些当病症看待罢了。
“陈先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思念才发现他有些失神了,没有注意到刚刚医生的问题。
“抱歉,刚刚你问我什么?”
刘医生继续耐心地问道:“周莉在和你说话吗?”
陈思念抬起头,安静地盯着刘医生的左侧,周莉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俏皮地冲陈思念眨了眨眼。
他回答道:“她现在没有和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好像觉得我和你之间的交谈很有意思,正在做一个安静的听客。”
刘医生挪了挪身子,是为了更靠近他,也是为了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只不过这在陈思念看来很业余,很不符合一个心理医生应该做的行为。因为这样子挪身子以后容易给患者造成压迫感,而心理疾病患者对这些压迫感是最敏感的,他特别想提醒一下刘医生这个错误的行为,不过他才想起来他才是患者,于是作罢。
他尝试和因为刘医生换了个姿势靠在了沙发上,所以不得不也规整地坐在沙发上的周莉交谈。
他说道:“你看,医生让我和你说话,那你说一说?”
“说些什么呢?感觉好害羞,有种上台演讲的感觉。”周莉显得有些慌张,“那我……首先,感谢这个刘医生能给予我这个发言的机会,其次,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把我养到这么大,我才能在今天有这个机会发表感言,当然,我还要感谢你,我的爱人——陈思念,是你一直鼓励我,才能让我有现在这样的成就,能在……著名的心理医生刘……他叫什么来?”
周莉看向陈思念,询问医生的名字,换来的不过是陈思念摊手也同样迷茫的回答:“谁知道呢?”
周莉于是接着说道:“那就叫刘医生,反正吧,感谢一切,让我能在刘医生面前演讲……”
“噗!”
陈思念忍不住笑出声来,“大莉,你别开玩笑了,认真一点好吗?”
刘医生:“刚刚你和周莉都说了些什么呢?”
只不过陈思念看着刘医生有些许凝重的表情,又认为他的病情可能并不是太乐观,是不是,这样周莉就永远能留下来了呢?想到这,陈思念笑了起来,从刘医生的视角看,他的这个笑容应该很阴森吧,只不过对于旁人的态度表示无所谓其实一个很好的生活方式,避免很多的精神内耗,这是他活到这么大,学到的一个很好的生活至理。所以对于刘医生对此的态度,他无所谓。
他回答道:“没什么,就随便让周莉和我说说话罢了。”
刘医生:“所以你可以随意控制周莉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吗?”
“控制?”陈思念对刘医生用的这个词汇表示不悦,周莉和他是夫妻,并不是主仆,他想可能是刘医生当医生习惯了,“控制病人”这个词汇可能经常挂在嘴边才导致他说出这个离谱的词汇。
刘医生也立马察觉到他的不悦,立刻把话圆回来:“如果我刚刚说了什么话冒犯到你,我道歉,我其实是想表达——周莉会听你的话吗?”
陈思念看向刘医生空荡荡的左侧,那里,在陈思念的眼里,存在周莉,他问道:“你会听我的话吗?”
周莉摇摇头,“休想控制我,我可是很叛逆的哦。”话语里满是戏谑调侃之意。
陈思念耸耸肩,转而对刘医生说道:“你看,她说她可是很叛逆的哟。”
心理治疗的流程很枯燥乏味,其实大致内容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让他明白他看到的周莉只不过是他幻想出来,当然,他在一开始就知道周莉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根本不用医生提醒。期间医生用了很多心理暗示法,最后医生还用了催眠,只不过盯着那个一直吸引他注意力的怀表良久,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刘医生好像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气馁,在心理素质这块,陈思念不得不佩服他。
其实心理治疗法终究没有药物来得实在。
最后刘医生为他开了几包药,并嘱咐他食用的周期。他在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就在没有水的情况下把两片氟奋乃静送进口中,艰难咽下。
周莉说过,让陈思念把她忘了,而他现在就在谨遵她的嘱咐。
陈思念发现周莉在慢慢远离自己,身影也在慢慢淡去,陈思念伸出手想挽留,可是身影后退得太快了。
“不!”
陈思念跑起来,对于“记住”,他也是用跑的。可是再拼命地跑也不过是徒劳,周莉早已经消失不见,只留迷茫的陈思念独自一人徘徊在人山人海的街道,被众人当作猴子观赏。他此刻才注意到,周围的行人因为他刚刚追逐的怪异行为而纷纷看向了他。
“看什么看?走开!”他对着人群咆哮,人们好像被陈思念吓到了,纷纷四散开来。
3
幽灵?或许是现在最能形容此刻陈思念状态的词汇,他就如同幽灵一般游荡在城市之间。
“喵……”一声猫叫声打断了陈思念的步伐,他发现路边不知哪里窜来一只野狸猫,遇到陈思念倒是也不怕生,就自己往他的腿上蹭。
陈思念记得,周莉最喜欢猫了,他和周莉以前就养过一只猫,只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看着咕咕叫,这么热情的猫咪,陈思念认为应该给它买点吃的,犒劳一下它,不然就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左顾右盼却只有旁边一家饭店,但为了给猫食物,就去买一顿饭的话就显得有些浪费。
看向饭店内,出现了一个熟面孔,陈思念想着反正也已经下午了,虽然不算饿,但是就当提前解决下午饭吧,恰巧这个时候那个熟面孔也看到了他,向他招手。看来作为一名刑警,他还是有很高的警觉性。
“猫咪,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我吃完饭就带剩下的来给你吃。”
陈思念摸了摸猫咪的头,猫咪舒服地连连发出喵喵声。
“陈思念,真巧啊,怎么有事来这里了,是对周莉自杀案有什么新的进展了吗?所以来警察局向我们透露。”
陈思念侧过头才发现这个饭店的不远处就是市警察局。他依稀记得这个警官姓张,但是他总是不爱记别人的名字,所以这个警官具体叫什么?其实他不得而知,只不过称呼其为张警官倒也可以了。
他对张警官唯一的了解也不过是处理周莉自杀案件的刑警罢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
陈思念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只是恰巧路过这里而已,刚好看到你所以就进来吃个饭。”
“这样啊。”张警官因为陈思念的回答显得有些失望,紧接着继续说道,“我在吃饭的时候听路人说附近有个疯子到处乱转,我看你刚刚行踪可疑,那个疯子说的不会是……”
陈思念觉得警官就是在说他,便微微点头。
张警官叹了口气,拍拍陈思念的肩安慰道:“节哀顺变吧,周莉的事情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
陈思念突然抬起头问道:“张警官,周莉的死,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张警官沉默良久,才说道:“你知道,我其实不应该说的,但是周莉身上的遗书,还有她之前就患有很长时间的抑郁症,还有死者高坠前蹬踏的痕迹,还有落点痕迹、指纹……”
紧接着张警官又是一阵沉默。
张警官,“反正,从各种迹象、证据来看,都证明周莉是自杀,可是……”
陈思念仿佛看到曙光一般问道:“可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总感觉那些痕迹、指纹做得有些刻意了,再有下雨的缘故,再、再加上烂尾楼附近没监控……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且遗书也是无可否认的铁证,这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偏见,你就别在意了。”
陈思念对这样的解释似乎不太满意,低下头不愿再看张警官。
而张警官对此也很失落,有种工作没有做好的愧疚感,他想去拍拍陈思念的肩,鼓励他,但是刚要去拍的手悬停在空中,又被他收了回去。张警官只能闷声一遍又一遍把此刻如同蜡一般难嚼的炒饭咽下,他日夜都在为这个案件努力,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睡好觉,可是却没能得到死者家属的认可,他实属惭愧。
张警官匆匆吃完饭,然后招呼老板结账,顺便把陈思念的那份结了以后便起身落寞地离开,只剩下陈思念独自一人低着头,背对着店外即将迎接夜色的夕阳。
4
“你怎么不吃饭,再不吃的话,饭菜就要凉了,而且这可是白嫖来的一顿饭,这样可就觉得这顿饭更值了呢。”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在陈思念的耳边回荡,他抬起头,那个熟悉的面孔就坐在原本张警官坐的位置,托着下巴关切地看着他。
看见是周莉,陈思念原本还阴沉的表情瞬间转为喜悦,如同破泣而笑,只是没有眼泪罢了,“我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了。”
周莉站起来双手捧着陈思念的脸,说道:“才没有的事,我是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把剩下的肉打包,陈思念带到那只流浪狸猫的面前,它居然没有走,倒是让陈思念意外。看着流浪猫狼吞虎咽地吃着剩肉,他想这只流浪猫一定饿了很久。
“这是你新交到的朋友?”周莉的语调欢快而温柔。
陈思念点点头算是肯定。
周莉紧接着说道:“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之前也养过的一只狸猫,它叫什么来着,我都快忘记它的名字了。”
“它叫小莉。”陈思念立刻答道。
“对,我想起来了,而你总叫我大莉(大力)。”周莉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它现在在哪里呢?应该过得很好吧。”
“是的,我想它应该在远方过着更好的生活吧,它对于我们而言是永远地活着,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周莉摸了摸狸猫,狸猫昂起头来蹭周莉的手,周莉的笑容逐渐从正常转为痴笑,“这只小猫好可爱,它想跟我回家。”
其实陈思念挺想为小猫申辩,小猫只是待人热情罢了,你却要把它拐回家?但是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如果说出来,周莉高低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
周莉满眼星星,期盼地看着陈思念:“老公,你就答应我,让我把这只小猫带回家吧。”
陈思念猛地定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么可爱的周莉,实在是太犯规了,他只能点头答应了周莉的要求。
陈思念把所有肉都喂给狸猫,然后把狸猫抱在怀里,狸猫没有反抗,反而在他的怀里伸了一个懒腰,看来周莉说得或许没错,狸猫的确想跟他回家。
所以你应该叫什么名字呢?陈思念看着慵懒地躺在他怀里的狸猫。
太像了,陈思念在内心嘀咕。
“所以就叫你小莉吧。”
周莉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在陈思念的前方,蹦一跳又面对向后方的他。她显得那么地快乐,在晚霞下她背对着夕阳,影子拉得很长,她的身影泛着夕阳红的轮廓,陈思念看不清她,只有一片朦胧,她欢快地呼唤陈思念:“快走了,我们一起回家。”
倏然,周莉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陈思念点点头,眼泪却在这一刻止不住往下流。
“嗯,我们回家。”
陈思念的裤兜一直揣着心理医生给他开的药,此时他把那些药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跑上前牵起周莉的手,他希望在太阳落山前能和周莉回家。
陈思念没有发现,他扔在地上的肉不知不觉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5
昏暗的房间,散发潮湿的气味,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屋内,照见周莉惨白的面容。
“你还爱不爱我,快说,你到底还爱不爱我!”周莉揪着陈思念的衣领,质问道。
“我、我……”一时间陈思念有些语无伦次,转而肯定地答道:“我当然爱你。”
“我不信,我不信……”周莉疯狂地摇头,手抓着头发,想要拼命把头发拔光,陈思念连忙跑上前,紧紧抱住周莉,不让她乱动。
“我真的,我真的爱你……”抱着依旧在乱动的周莉,陈思念抽泣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抱了很久很久,陈思念觉得他可以抱到永恒,直到世界毁灭。周莉终于挣扎累了,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就再也无法消散,于是他凑到周莉耳边,轻声对她说道:“我们写信吧,每天写信,我写给你,你写给我。”
周莉迷茫地问道:“写信干嘛?我就在你身边。”
“可是你却觉得我和你相隔万里,写信或许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让你知道我真正的内心,这不正是你期盼的吗?我的内心。”
周莉转而问道:“所以,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呢?”她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在陈思念的耳边一直回荡。
……
陈思念猛地起身,才发现此刻他躺在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自言自语道:“只是个梦而已,只是……”
“你做噩梦了?”周莉躺在他身旁,晨曦的光晕笼罩在她的周身,令她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是什么噩梦?”
陈思念晃晃脑袋,妄图把早晨的混沌从脑子里甩出去,“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噩梦,只不过是和现实完全相反、只会发生在梦里不切实际的事罢了。”
他接着问周莉,“你想吃什么早餐,我做给你。”
周莉:“就煮两碗面吧,不用搞得太丰盛,随便解决一下就行了,还有记得给小莉出去买猫粮,你知道的,我不能去买。”
陈思念柔声应道:“好好好,都依你。”
煮好面以后端到餐桌,周莉把一缕头发撩起避免碰到面汤,陈思念却只是痴痴地看着她这一简单的举动。周莉注意到了他痴汉一般的表情,脸红地问道:“你光看我干什么?快吃啊,难道我比面好吃?”
陈思念大言不惭地说道:“嗯,你怎么知道?”
周莉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不敢看陈思念,一只手伸出来,食指轻轻地戳陈思念的胸脯,“你啊,别废话,快给我吃。”
吃过早餐,陈思念打开门,对着阳光伸了一个懒腰,邻居从他身旁走过,对他说:“陈思念,状态不错嘛,看来你开始慢慢好起来,一个人挺到现在很厉害了。”
他简单地和邻居寒暄,便去周围最近的超市买了猫粮,然后再买一些水果还有一些日用品就立刻回家。
家门旁那个形同虚设的信箱好像塞了东西,东西的一角从信箱夹缝里露出,陈思念打开锈迹斑斑吱呀响的信箱,发现里面放着一封有些鼓起来的信。信?这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咔嚓,陈思念用钥匙打开家门,屋内有些冷清,灯也没有打开,打开灯,四下里寻找了一番却没有找到周莉,只有小莉跑过来蹭陈思念的腿,他想周莉应该是出去散步了吧。
陈思念把餐桌上已经凉了,盛满在碗里的面倒进垃圾桶,接着把碗放进洗碗槽,才坐下,开始拆封存的信封,里面是一些照片还有一个U盘,第一张照片是周莉和陈思念一起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有说有笑,这个照片应该是很早之前的照片,那时候周莉还是他的未婚妻。然后接着往下翻都是陈思念和周莉在一起的照片,照片拍摄的时间从很早之前开始到最近,陈思念看最后的照片,发现这个照片就在周莉死的两天前,是在医院,医生为她包扎自己用刀割破的手腕,而他则在旁边面容憔悴担忧地看着一脸麻木的周莉。
紧接着陈思念急忙把U盘插上电脑,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点开文件发现是一个视频,打开视频,视频的光映在他的眼中,使得他的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视频里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站在屋顶的边缘,紧接着女人才想转身离开屋顶边缘,背后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用力一推,女人在高空中拼命地挥舞着四肢,最后镜头跟随着女人坠地,红色染上白衣,如同绽放的玫瑰。
暂停,把视频放大到那个黑色连帽卫衣,脸有些模糊,只能依稀看到轮廓,拍摄的机器像素不高,可能用的手机。
信封里还有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在本市的郊区,陈思念的拳头攥紧,在阴影中靠着沙发,小莉怯生生不敢靠近他。
6
第二天,陈思念清晨起床就准备前往那个信封里写着的地址。
周莉好奇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陈思念故作平静,“只是出去一下,解决影响我们幸福下去的敌人罢了,还有,记得给猫喂猫粮。”
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
搭上一辆的士以后便朝着目的地而去。
周围是一排排老宅,陈思念数着每栋楼的号数朝着地址而去,很快他便来到了目的地,可是看着眼前的目的地,他以为他折返回了家。
眼前这栋老旧的五层住宅公寓,和他家所在的那栋公寓一模一样,他不确定,于是从公寓中间的楼梯往上走,他家住在三楼。三楼并不高,他快跑着不消片刻便上到三楼,看着贴在门边那个无用废旧的信箱,还有门上贴着的一些开锁装修的小广告,他陷入了沉默。
他从兜里掏出家门的钥匙,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伴随着咔嚓一声,门应声打开。
门开出一条缝隙,里面有灯光,很明显就有人居住在里面,他忐忑不安,不敢用力推门。可是门内到底有什么呢?他有些好奇,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门。
“你回来了,快,饭都做好了,赶快趁热吃。”
周莉穿着围裙,温柔地招呼陈思念过来。
陈思念愣住,手上的钥匙不自觉地落地。
“别站着不动啊。”说着周莉便上前牵住陈思念的手,把他生拉硬拽到桌旁,然后紧接着温柔中掺杂着些许粗暴地把陈思念摁坐在椅子上,而周莉则坐到他对面。
周莉指着桌上陈思念前所未见的丰盛晚餐,对他说:“愣着干嘛,快夹菜。”
“额……哦。”陈思念像是才回过神来,端起碗筷,夹起一盘西红柿炒蛋里一块蛋送进嘴里,这是他很爱吃的家常菜,简单却美味。
而周莉则捧着脸,像捧着一朵鲜花,安静满脸幸福地看着陈思念,自己却没有动碗筷。
很好吃,陈思念接着夹第二块,然后再夹旁边那碗红烧肉,也很好吃,夹呀、夹呀、夹呀、夹……
陈思念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把筷子收回摆在碗上,周莉盯着陈思念眼前这一动作,原本幸福的神色转为凝重和阴沉。
陈思念低下头对周莉说道:“我想我该回去了,多谢你的款待。”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周莉抢先一步跑到门前,双手张开拦住陈思念的去路。
“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又要去你情人那里,陈思念,你要知道,我才是你妻子。”周莉几乎是带着咆哮声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回到我的妻子身边,家里的猫不知道她有好好喂吗,她总是不让我省心,我得回去看看。”陈思念的声音没有周莉的有气势,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去看周莉,说着便想绕开周莉。
周莉一把将陈思念推倒在地,“你仔细地看着我,我才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一起去民政局领证的合法夫妻,不是你那个冒牌货能比的。”
陈思念低着头,不再回答,用沉默应对。
周莉低身坐上陈思念的大腿,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在地上,看着他的双眼,长发都快把陈思念的头全部埋在头发里。
“陈思念,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陈思念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表情逐渐麻木,眼睛无神。
周莉惊慌失措地捧着陈思念的脸,脸贴脸,两张脸几乎要粘在了一起。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周莉用力地亲陈思念的脸。
陈思念别过头,将周莉轻推向一侧,“没事,一点都不疼。”
周莉原本的忧愁转为喜悦,然后接着说道:“你告诉我你那个情人的地址,我去和她谈谈,没事的,我不会为难她,我只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是换来的却是陈思念否定的回答:“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地址。”
周莉继续问了那个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问题,“陈思念,你还爱我吗?”
这一刻,陈思念坚定地看着周莉的眼睛回答道:“爱,我永远都爱你。”
“我不信!”说着周莉便飞扑向陈思念。
陈思念惊慌地想要用手去挡,周莉在还没扑向他之前就骤然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不解的他留在原地。他站起身来,看到卧室的灯被打开了,他起身走向卧室,打开卧室的门,看到“自己”正环抱着周莉,给周莉唱童谣,像是在哄小孩睡觉。那个“自己”并没有看见他,仿佛把他直接无视了。
童谣唱完,周莉安静地数着她的头发,一根又一根,“自己”凑近周莉的耳边问道:“你今天给我写了什么信?”
周莉羞怯地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自己”,“自己”想要拆开,但是却被周莉制止,她脸红道:“你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读我写的信吗?我有些害羞,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读。”
“自己”识趣地把信放进胸前的衣兜。
周莉继续问道:“你还有联系那个小三吗?”
“自己”信誓旦旦地说道:“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了,你放心吧。”
陈思念却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朝着身旁衣柜看去,发现衣柜旁边的床头柜上坐着另一个女人,应该说是另一个周莉。
突然间,时间在倒退,其实时间的倒退和前进陈思念并不能用肉眼看出,而是全凭感觉,可是他又确信这个感觉正确无疑。
很快时间定格,他看着“自己”正在看周莉小时候的录像,画面里一个三岁小女孩被一群大人簇拥着、看着她一蹦一蹦地跑,然后他又接着看到“自己”在看周莉从小到大的照片、看她小学初中高中的学校,成绩、父母的职业背景……
陈思念想要了解关于周莉的一切,那样他才能明白他爱周莉的原因,他当时想,如果能足够了解,或许就能明白爱的真谛,或许他就能真正做到爱周莉。
然后某一天,陈思念记起来了,某一天,周莉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个别人看不到的周莉,那个他爱的周莉。
时间往后推进,场景变换,“自己”坐在桌前,看着周莉为他写的信沉思,然后他开始描摹周莉的字迹,日日夜夜,时间更替,直到他不再描摹周莉的字迹,然后紧接着他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笺纸,拿起笔,然后周莉在他身旁握着他拿着笔的右手,开始写下接下来的内容:
我此刻生不如死,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我知道我已经病了,脑子出现问题,可是我却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其实我过去并不是这样,我也曾热爱生活,可是疾病却悄无声息地来临。我想,是不是上帝想要带我离开,但是他又不能主动做到,于是才让我获得了这个忧愁的疾病,旁敲侧击让我离开。所以,不要想念我,我的丈夫陈思念,我只是去了真正爱我的世界。
“自己”写完接下来的内容以后,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身后的陈思念,质问道:“所以,其实是你杀死了周莉,并且用你那另一个训练很久的周莉人格写下了这封伪造的遗书。”
陈思念疯狂地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
“自己”恨恨地说道:“还嘴硬!你还记得烂尾楼那一天吗?你精心计算好的第二天会下雨的那一天。”
“那一天……”陈思念喃喃自语。
骤然间,陈思念发现他此刻身处楼顶,而“自己”则在他不远处面对着他,对他说道:“好好地回忆那一天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随后“自己”转身背对着他不再与他说话,好像再一次将他无视,然后紧接着“自己”慢慢朝着不远处站在屋顶边缘张开双手的周莉走去,周莉背对着他说道:“我到这个你说会有‘她’在的地方了,可是怎么什么都没有?你骗我。”
“周莉你不要冲动,我没有骗你,那个‘她’就在你身边默默地看着你呢。”
陈思念的视角里,的确张开双臂的周莉身旁还站着另一个仔细端详着她的另一个周莉。
“所以,思念,这都是你的想象吗?”
“你都知道吗?可是为什么总以为那个‘她’你能找到。”
“我只是不敢去相信,我其实跟踪过你很多次,每一次跟着你出门却发现你一个人逛女孩子才去的街,和空气开心地交谈,然后夜里在这个烂尾楼里铺着一张大硬纸板睡一整夜。”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质问我到底爱不爱你。”
“可是正是因此我才要质问你啊!”周莉哭腔里夹杂着愤怒,“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面对空气时那开心的笑容了,难道你爱一个虚影却不愿意爱我吗?”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周莉从高处看向地面有些害怕了,打算退回去,可是此刻“自己”却疾步跑上前,不用很用力地推,便将周莉推下了楼,一声尖叫,然后是嘭一声坠地的声响。
紧接着“自己”开始伪造痕迹,不用过多伪造,修饰细节就行。
“自己”仿佛又注意到陈思念,对他说道:“这你还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吗?”
陈思念哀叹一声回答道:“没有了。”
紧接着“自己”继续问道:“所以周莉是不是你杀的?”
“对,周莉是我杀的。”
那个“自己”此刻在他面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结尾
陈思念发现周围的世界陷入崩溃,一片漆黑,随后光明从黑暗中张开。
陈思念睁开了双眼,发现他躺在的是心理医生的沙发上。他揉了揉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刘医生轻松地回答道:“没多久,就三个多小时,太阳才刚要落山。”然后起身打开屋内的窗帘,夕阳的红光照进了屋内。
陈思念假装责怪道:“这个时间我应该是在抱着流浪狸猫和周莉回家的路上,哪承想被你这个家伙下了套,所以是在什么时候?我以为那个怀表没有用呢。”
刘医生却摇摇头,“怀表只是起到放松警惕的作用,主要还是后面一点点的心理暗示才能达成催眠的目的,到最后我递给你药物的时候催眠就完成了。”
“所以那封信里的证据是假的?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刘医生肯定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证据,在这个伪造自杀的案件里,你做的一切简直是完美的。”
陈思念自嘲地笑道:“如果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完美的,又怎会被你识破?”
“我没有识破,我只是在怀疑的过程中滥用了职务,对病人进行不正当的治疗。”
“那些对我梦境的操作,可不像是只有怀疑的程度能做出来的。”
“哈哈,你以为我可以操纵你的梦境吗?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在适当的时机去诱导你朝着真相、一步步剥开你隐藏的面纱而去罢了,你梦到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记忆和大脑结合的产物,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具体梦到了什么,只能通过和你被催眠后的交谈了解到大概。”
“所以,你赢了。”
“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啊,这是你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杀害了啊。”刘医生暴怒地揪着陈思念的衣领,陈思念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没有反抗。
“我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两个周莉的存在让我的心开始分裂,我想要她们获得统一,我想周莉永远活在我的世界。”
“所以我在最开始治疗你的时候,你说出现周莉这个幻觉是在周莉死后只是你的谎言,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另一个周莉已经出现?”
陈思念面无表情地答道:“对。”
“哼!”刘医生嘲讽道,“你说你别无选择,其实你已经作出了你的选择,而我也作出了我的选择。”
说完,刘医生从白大褂侧面衣兜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他打开录音笔的播放键:
“这你还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吗?”
“没有了。”
“所以周莉是不是你杀的?”
“对,周莉是我杀的。”
录音笔被刘医生按下暂停键,“这里录下了你从认罪直到刚刚谈话的全部声音,我也已经报警,很快警察就会来,我知道你在第一次只算是谈话的审问中蒙混过关,但是这一次警察会对你进行更加严格的审问,所以我只能祝你好运,看你还能否再和警察斗智斗勇。”
陈思念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刘医生默不作声。
刘医生接着说道:“我记得你和周莉以前曾养过一只猫,后来那只猫失踪了,那是很早的事了,比一切的发生都要早,现在那只猫还好吗?”
陈思念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刘医生却已经从笑声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样吗?那么祝猫咪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好些吧。”
陈思念终于不再沉默,“医生,我可以问你做这一切的原因吗?”
“原因?”现在轮到医生开始嘲笑陈思念,“我只是在帮我上一个病人寻求真相,在帮现在的病人得到解脱罢了,所以,作为医生这是我应该的,不用谢我。”
此刻,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声音:“警察,这里接到报案,请打开门配合。”
刘医生走向门边,在即将打开门之际他问道:“对你害死的周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或者是对她的忏悔。”
陈思念低着头故作沉思,紧接着抬头说道:“我想对你说:爱你,周莉。”
陈思念的视线并没有瞧着刘医生,而是瞧着他的身旁,仿佛那里就站着一个人,刘医生这一次没有无视陈思念的视线,而是顺着陈思念的视线看向自己身旁那个可能站着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