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贺云陛下直到丑时时分,原本有些困意,但时不时瞟一眼他的奏报和批注,人倒是渐渐清醒了起来。
我的父亲钟英是这天宫主将之一,镇守整个东南仙境,我自幼在南方的仙泽长大,这天宫的神仙我认识的不多,但是这偷瞟之间,我竟然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康应叔叔和郁光叔叔都曾是父亲账下的将士,还有光显将军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守将,这些都该是军报吧?
“看出什么了?”贺云陛下笃定我偷看了奏报,没有一丝提问的口气。
“是…这是元信叔叔的笔迹,他四方之乱时是我父亲的副将,我是四方之乱后出生的,元信叔叔还抱过我,教我武艺。之后元信叔叔就独自领兵镇守应嗣山了,我也许久未见过他了。”
“贺云陛下,这许多战报,莫不是有战事了?”我说完后,看见贺云陛下最后落笔一个“准”字。
“你喊他元信叔叔?”贺云陛下合起奏报,这已是最后一则了。
“是啊,元信叔叔是父亲的好友。”
“哦,巧得很,我曾唤他一声元信大哥。”
“啊…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唤您贺云叔叔?”我总是听闻天帝陛下待人和善,竟忍不住想逗逗他。
“啪”突然两滴墨水从砚台中飞了出来,正中我的双颊。
“呃呵呵…贺云陛下…浣月感到您这香墨也浸满了灵力,那当真是上似碧落苍穹,下如白浪惊涛,着实不太好控,不太好控…”。
贺云陛下起身抖抖衣袍,走出了书房。浸泡在月光中的紫微宫像披了一层纱一样,那屋檐的琉璃碧瓦,梁柱上缠绕的金鳞赤须龙,还有环绕着红霓的彩羽丹顶凤,都被这层纱笼住了,不与天帝陛下争辉。
“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居然还记得这一茬,爹爹虽然从不庆贺我的生辰,但每年这时也会让仙泽热闹热闹,爹爹会给我准备些好吃的,我便拿去分给我那些鱼朋蟹友们。他们都是仙泽的游子,最是无拘无束,每到这一日都会从各地的水泽游回来,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都是仙泽没有的。还有那些尚未得道的小鱼精,也都争相来贿赂我这仙泽小霸王。我这些仙泽的朋友们都是些没有品阶的小仙,还没有资格能上这天宫参加我的喜宴。所以天帝和钟英大将军之女的大婚虽说是热闹喜庆,但这红盖头之下终究只剩我一人,想来这竟是我过过最冷清的一个生辰。
“回陛下,子时已过,现在已是八月十六了,而且我也从不过生辰的。”
“为何?”
“爹爹说,我出生时四方之乱刚刚平定,将士尸骨未寒,是那些无名的将士们拼上性命封印住恶鬼道,才为天地换来了新生,我若是庆贺这一天,便是对英灵的大不敬。”
我感到那层轻纱也笼住了贺云陛下的眸子,贺云陛下和父亲同是四方之乱的主帅,想必死去的很多将士亦是贺云陛下的兄弟。我还曾听闻,贺云陛下曾有过一位情投意合的仙子名叫阿黎,她算是我父亲的半个徒弟,随父亲一同前去平定四方之乱,之后也没了踪影。人间的团圆夜,在贺云陛下来说想必却是一场离殇。
我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为什么要在这喜庆日子说些丧气话啊。
“他们身为战将,受世代香火供奉,守卫天地生灵便是他们的责任。”
可是贺云陛下也曾为战将,或许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天地生灵以魂飞魄散吗?我不愿想那一天,何必在新婚当夜把自己想成寡妇呢。
月亮的光辉暗下了,再有一会儿太阳神君就会将太阳升起。据说远古时期是由太阳神羲和的十个儿子轮流驱策太阳,他们架着马车,将太阳从东方拉起来,这马车是由六条火龙拉着的,和太阳一样光耀。后来拉太阳的人换了几茬,但这六条火龙俨然恪尽职守至今。这段时辰天黑的紧,正是人间百姓睡得最熟的时辰,过了这时,人的主魂便活了起来,人体气血由静转动,阳气始盛。
我生来便是仙胎,但在幼时神魂控制尚且不稳,每到这时便略感疲惫,如今神魂已定,但还是喜欢像凡人一般躺上一躺。我喜欢闭上眼睛神识游离的感觉,有时还能遇上其他人游离的神识,于是便有了一段奇妙的相遇。其实凡人也会如此,只是凡人的魂魄尚未炼化,他们不能清晰的控制神识的游离,只能等清醒时,神识归位,他们才能模糊的忆起神识游离时发生的奇遇,凡人将此称之为梦境。理论上说,神仙都能控制自己的神魂,因此不会像凡人一样出现一些虚幻的梦境,但我不同,每当我神识归位以后,似乎总会看到一丝不属于我的记忆,就如同凡人的一场大梦。看来爹爹说的没错,我神识控制不稳,是不适宜修炼术法的,还是该好好修习武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