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谎言  之小斌

图片发自简书App


“小斌,暑假暂时不要回家。” 梁太给在英国上学的儿子梁小斌打电话。

“为什么,妈? 我想回去。”

“家里……最近二次装修,不方便,你回来也没地待。”

“装修不会整个暑假吧,那你们住哪儿啊? 哎!咱们一块儿住酒店也行啊。 我再吃不上卤煮麻小儿,我得死这儿了!” 小斌有些夸张,也有些撒娇。

“小斌,我和你爸爸商量决定了,这个暑假你不回国。 ”

“不是……妈! 什么情况啊……”

“还有,你原来的公寓太贵了,暑假你得换一个价格合适的。 那个,你的卡……限额也调了,你得省着点儿花。”梁太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梁小斌出国留学3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懵了。

先头的两年高中,上的是私立寄宿公学,地处英格兰西南部乡下撂棍打不着人的地界。 收费昂贵,过程辛苦。为什么说过程辛苦? 因为,在英国读顶尖的高中,不仅学业艰深,校规严厉,而且宿舍老旧,饮食糟糕。 对于“世界上最难吃的英国料理”,小斌深有体会,苦不堪言。  爸妈给开的卡额度不小,卡里时不常会有不明来历的境外汇款进账。 但是一来地处偏远,二来学校管得严,上高中的这两年根本没机会花出这钱去。  小斌在那儿乖乖地读书做运动,高中两年没有虚度。

自从小斌在伦敦上了大学,就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因为社交网络的盛行,小斌在伦敦这个花花世界迅速结交了一帮新朋友,都是校园之外的中国孩子。 他们常常领着小斌去新邦德街购物追潮牌,带着他打守望和王者,买昂贵的新皮肤。 他们也带他去Old Street的Pub玩儿,尝不同口味的酒水,见识不同的妞。 有圈子里的有钱妹子,也有Pub里头的东欧或者亚洲妞。 小斌学会了花钱,一年不到就花了很多钱。严厉的妈妈曾经也问起过。 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特别责问,好像从年初以来,爸妈的心思并没有特别关注小斌。

小斌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太好玩儿了,比苦苦念书刷绩点,比做实验建模型写Paper好玩儿多了。 小斌同时觉得,和伦敦城里认识的玩伴相比,学校年级组里那几个傻读书的中国孩子,忒没劲。

尤其是同样来自北京的女孩儿小雪球,数她最没劲! 都是北京来的,而且是小斌以前发小的同学,天生有个亲近感嘛。 一块儿出去购物?不去! 一块儿出去喝一杯?不去! 一块儿开黑玩儿游戏? 不玩儿!  圈里的妹子都特会打扮,里里外外克罗心,TB, AJ1这些潮牌,拿的不是小香包就是H包。 这姑奶奶倒好,整天套个帽衫,背个书包,土里土气,光知道进图书馆刷Paper, 交作业。 来了伦敦这样的城市,也不知道长长见识变得时尚一些,真是白来一趟。  这个姑娘因为皮肤雪白脸蛋圆圆,说话行事冷若冰霜浑头浑脑,故得花名“小雪球”。  有心想泡她吧,看她这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算了吧您呐。

妈妈不让小斌回国。 这可是整整俩月的暑假啊! 照小斌的脾气,考完试买张机票就飞回去了,回去再说,管那么多。

但是小斌没有这么做。

因为小斌整个大一学业荒疏,现在临近大考,就算不是全部挂科,那也好不了多少。 对于学业,小斌现在有点儿着急了,因为差的进度太多,补不上了。

高中两年虽然艰辛,但是严格的体系加上自己的刻苦,让他的成绩始终保持在上游。小斌在高中一直是好学生。 这样的不安感从未有过。

小斌这次不敢过分任性。

趴在公寓长沙发上,梁小斌百无聊赖。 看着一桌子的大厚课本,讲义课件,他觉得了无生趣。  大考的气息逐渐蔓延。 这个时候再往外跑,呼朋引类,饮酒玩闹,小斌也觉得不合适。

小斌给小雪球发了条微信。

“干吗呢?”  纯属没话找话。

“复习呢。” 小雪球的回复嘎嘣脆。

“在哪儿?”

“图书馆。”

“哦。”小斌觉得这样的聊天尬得人头疼,真是吃饱了撑的。他打算结束对话。

“你干嘛呢?在哪儿?”小雪球居然反问了一句,这画风不太像啊。

“我在公寓,闲着没事儿。”小斌有一丝好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小雪球态度有种微妙的主动。

“你功课各科还差多少? 考试时间表有了吗?”真是超出寻常的关心啊。

“嗨,聊这个干吗,没劲! 哎,对了,你几号飞回去? 最近的JH演唱会想去听吗?”小斌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希望展开些有趣一点儿的话题。

外面的妹子又多又潮,话题又密又撩人,这是个客观事实。 但是小斌对于小雪球的态度转变却有种莫名的重视。 没错,就是这个土里土气浑头浑脑的小雪球。

“我考完就飞,去不了。”又是这种没有一点人情味儿的回复。

“那行,你忙吧。”小斌讪讪地回复,身体又顺着软软的沙发出溜下去了。

正打算关了对话窗口。

“……”微信对话框显示,对方刚刚撤回了一条消息。

戚,这么冰凉脆生手起刀落的小雪球,今天怎么了? 好像欲言又止似的。

不过,小斌喜欢。 这个小土包子,小书呆子,小雪球。

真想知道她想说未说的话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收到小雪球的新消息。 

小斌关了微信。

还是坐立不安。大考将至,哪个不读书的孩子,都会坐立不安吧。

滴答滴,新的微信消息。

小斌迫不及待地划开,不是小雪球。

一帮人在老街的Pub里,召唤小斌。

小斌犹豫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书桌,胸口感到一阵烦闷。

十分钟后,他换上了花哨的衣服配饰,拿着手机和钱包,出了门。

还是常去的那家酒吧,还是老样子。一桌子的各种酒水,坐了一圈的男孩女孩,从头到脚的logo和配饰,年少得意的脸蛋,充盈的荷尔蒙。 他们在玩儿“转酒瓶子”游戏,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

圈子里的主要人物Alex看到小斌进来,夸张地大声招呼他。 显然Alex已经喝得有点多了。

Alex从莱斯特大学辍学,无业,已经在伦敦这么混了两年了。 他也是北京人,父亲是某中字头银行高管。 在家庭的关照下,他一直对梁小斌特客气。 梁小斌的父亲老梁是银行业的顶头主管。

他把小斌领到一张椅子里坐下,拉过圈子里很红的大美妞Chichi摁在小斌腿上。 小斌顺势搂住Chichi,拿起一杯干马提尼。

Alex带着醉意,拿着酒杯,指着小斌大声说:丫他爸最近进去了,丫烦着呢! Chichi你好好陪着!

梁小斌的头炸了。 他腾地站起身,拂开盛装打扮的Chichi,Chichi身上的叮当配饰带倒了玻璃酒杯,一片刺耳碎裂的声音。 

小斌指着Alex,用骇人的声调厉声问道:你丫说什么?!

大考结束了。

小斌的成绩报告出来,预料之中的烂。

连续好几天,他给家里的信息和电话,都没有回音。 只在某一个清晨,接到了梁太唯一一条短信:“小斌,不要回国。”

小斌困在公寓里,如同笼中之兽。 他打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想起来就喝一口。 喝晕了就在长沙发上趴着昏睡。

之前一帮人密集的微信消息没有了。

在一个宿醉后的清晨,小斌收到一条新消息。

“你在哪儿?最近好吗?”小雪球的。

小斌此时脑袋滞涨,恍如隔世。

“Hi, 好你个小雪球! 你回国嗨去了,都把我给忘了吧!”小斌强自镇定,故作轻松,跳哒地回复着。

“你……没回来?”

“昂,对啊! 我这儿还有挺多事儿! 嗯……比如我得找房子搬家什么的, Alex哦就我伦敦的朋友,也说一块儿去瑞士度假呢。 我爸妈家重新装修,回去也没地儿住!” 小斌的记忆开始渐渐恢复,回复消息逐渐顺畅, 虽然恢复完成的都是虚假的数据。

“哦……你找房子搬家啊,用得着的话,我给你两个联系人,他们应该能帮上忙。”

“不用!  Alex他们都能搞定……”

小斌还没打完这行字,小雪球已经发了两个推荐来了。

小斌看看自己的输入框,颓然一笑,对着虚无的方向叹了一句“我操”,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这句话。

滴答滴,又收到小雪球发来的三个文件。

“用不着这么多,不过还是谢谢啊!”小斌说。

“后面三个是主科目的参考书目,如果你需要补考的话可以自己补习。”小雪球说。

小斌顿时感觉有万语千言卡在嗓子眼儿,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不要你管!”  骄傲自负的小斌根本不知道如何接受这样的关心。

但是他最终还是只回了一句:“谢谢。”

“行吧。”小雪球的最后一句消息一如既往地简单明了,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英格兰的夏天像是皇冠上的宝石,璀璨夺目,极为珍贵。 阳光和热度像是悭吝人钱袋子里的金币,好容易掏出一点儿,还没看够那闪烁的光彩,一场随时到来的细雨,就会让吝啬的爪子抓着它们缩回去,系上口子。 即便是最鼎盛的七,八月份,也需要随时准备防雨外套或者薄袄。

整个暑假的时光,就在这时晴时雨,时冷时暖的天气中,慢慢消逝。

“我回来了。你搬哪儿去了?”

“你好小雪球。我搬到东区了。”小斌理性地回复着。对小雪球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必须得理性……或者说,尽量理性。

“你想来我新公寓看看吗?”小斌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

“行。地址。”还是那个小雪球,还是那么冰凉脆生。

打开门的小斌,新修的头发。 往日小斌都是趁放假回国,到三里屯熟悉的设计沙龙找Kevin总监修剪头发。 这次因为搬家弄得蓬头垢面,等不了回国,只能去中国城的广东人那里剪。 新的发型显得相当地村气。

站在门口的小雪球,新修的头发。 往日的小雪球是始终如一的随便的一个马尾。现在的小雪球,美丽的挑染,似有若无的微卷,长发轻轻地搭在肩上。本来就雪白的脸上,些微的眼妆显得眸子晶晶闪亮。

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着对方。

小雪球并没有打算进屋。她只是简短地说:“有点儿东西给你。”

她掏出了一个大塑料包。

是抽了真空的,红彤彤的,硬邦邦的,一大包麻小。

“裹了好几层,藏行李里托运的。算你走运,海关没查。”

梁小斌接过塑料包,有点发懵有点局促。 他想说点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于是他失措地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家里……”

小雪球就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向着屋里,打量了一下书桌上亮着的灯,和摊开着的大堆的课本讲义,说:“别废话了。滚去补习吧。”

冰凉脆生,手起刀落。

梁小斌如闻神谕,但立不语。怀里抱着大塑料包。

他看不见小雪球的表情。

小雪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楼。 她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那么点儿俏皮,有那么一点儿年青的不羁。

金风玉露相逢时,伦敦深秋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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