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村里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为人谦和,待人礼貌。村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幼,见了他都会毕恭毕敬的叫一声“陆先生”。
他十八岁那年成了亲,妻子是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女人。他们结婚十载,妻子从未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为此,妻子一直心怀愧疚。他自然是喜欢孩子的,从他在学校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候的开心模样便可窥见一斑。可是,他从未埋怨过妻子半句。而且,每次母亲因为不会生育的事而责骂妻子的时候,他都会护着她,深怕母亲说了过分的话。
他的妻子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但脾性温和,谦卑有礼。两人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在她还没嫁过来之前,就常听母亲提起,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对自己的丈夫充满了敬意。成婚之后,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不仅腹有诗书,而且性情温良,对他愈是爱慕有加了。可是,谁曾想,一段良缘却被不能生育这件事笼罩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十年里,妻子看过无数大夫,吃过不计其数的中药,可是,依然怀不上孩子。妻子自觉对不起他,曾提议让他另娶他人。那是他第一次发火,他撂下两个字,“糊涂!”便气呼呼地出了家门。后来,妻子再未提及此事,只是更加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他二十八岁那年,母亲带回了一个女孩。说她是女孩,一点也不为过,因为那年女孩才刚满十四岁。母亲放下话来,如果妻子再不能生育,就休了她,娶女孩过门。他安慰妻子说,母亲说的是混账话,让她不必理会。妻子虽然点了点头,但是,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她心里是多么的绝望与无助。
他对女孩像妹妹一样担待,但仅限兄妹之情,绝无它想。可是,女孩却对他一见倾心。所以,女孩总是借让他教自己读书认字为由,刻意与他亲近。他对此并未有任何察觉,但是,他的妻子却看穿了女孩的心思。只是,妻子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半句,而且每次女孩和他在书房的时候,妻子都不会去打扰他们的。
女孩聪慧好学,十六岁那年在读《红楼梦》的她已经可以和他探讨小说中的人物和吟诵里面的诗词了。这让他甚是欢喜,所以两人在书房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候甚至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他也常常在妻子面前夸奖女孩天资聪颖,而妻子只是微笑着听他讲,从不会多说什么。
那天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了。他的母亲把妻子和女孩叫到了客厅。差不多一个多钟头以后,妻子红肿着双眼从客厅走了出来。没过多久,女孩也走出客厅来,只是,她脸上有一丝红晕和娇羞。
没过几天便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给他庆生,谁也没有注意到妻子脸上难以掩饰的悲戚。那天的饭菜是妻子一个人张罗的,有他最喜欢的清炖狮子头,烩三鲜,什锦豆腐和绿豆糍糕。席间,他的母亲不断使眼色让亲友们给他敬酒。酒不过三巡,他已经醉意朦胧。母亲随即命妻子扶他回房休息。在回房间的路上,他迷迷糊糊的对妻子说着抱歉的话。扶他在床上躺下之后,妻子细心为他盖好被子,还打来热水,给他擦了擦脸和手。不多会,妻子便从房里出来了。她脚步沉重的向饭厅缓缓走去。她才进门,母亲便向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立马起身走出了饭厅。当女孩从妻子身边经过的时候,妻子看见女孩的脸颊绯红如霞,她在想,“她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妻子在饭桌上坐定,她这才发现,刚才往丈夫碗里夹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看着那一碗饭菜,眼泪突然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她赶紧低下头去,深怕被别人看到了。所以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都滴进了白饭里。后来,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于是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米饭。那往日里清甜的米饭多了一丝咸涩味,她被噎得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以后,发现躺在身边的是女孩,吓得他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立马起身。
在厨房里,他看见正在对着蒸汽腾腾的蒸笼发呆的妻子。他上前去拉妻子的手臂,想要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看到转过身来的妻子脸上沾满了泪水。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下子松开了妻子的手臂,他使劲摇了摇头,悲愤的说到,“你真是糊涂啊!”出了厨房,他便去了学校。在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再没回过家。
后来的一天夜里,他在学校的校舍里伏案看书的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声音不大,却也吓了他一跳。他起身问是谁,因为那段时间母亲和女孩无数次来找过他,他都将她们拒之门外了。来人犹豫了好一会才轻声答到,“是我。”他听出妻子的声音,稍稍愣了一下,才开了门。自从他搬到学校之后,妻子从未来叨扰过他。只是,每隔几天他的门口就会出现一个竹篮,里面放着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一个食盒,里面都是他平日里喜欢吃的食物。看到那些东西,他自然知道是妻子给他送来的。
妻子进屋之后一直低着头。看到她局促不安的样子,还是他先开的口,“你消瘦了许多。”他才说完,妻子便抬起头来,错愕的看着他,眼里有点点泪光。最后,妻子终于开口,“回家吧。婆婆和她都想你想得紧。”“那么你呢?”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咄咄逼人的强硬。妻子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来,“她怀孕了······她需要你。”他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妻子缓了缓情绪,接着说到,“你把我休了,赶紧娶她过门。要不然让街坊邻居知道了,不仅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你也会背负骂名的。”他吃力的挤出几个字来,“那你呢?你怎么办?”“我明儿一早就回娘家。”他不放心,“你就这么回去了,怎么和你的父母交代?别人会怎么看你?”妻子悠悠的叹了口气,“父母知道这些年来,我没为陆家生下一男半女,所以,他们不会责怪你的。”他坐在椅子上呆愣了许久,好像是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可是又像在神游。妻子说到,“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他好像没听到一样,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妻子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数月之后,女孩诞下了一名女婴,一家人围着哇哇啼哭的婴孩甚是开心。而他前妻的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前妻的母亲泪眼婆娑的紧握着奄奄一息的女儿的手,她的父亲则站在床边不停的摇头叹息。自从她离开陆家之后,便抑郁成疾,卧床不起。他曾来找过她,但她拒绝相见。母亲劝她,她却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而愧疚一生。”
孩子降生的那天傍晚,天边红霞似火。前妻家里传来了前妻病逝的消息。他走到女孩床边,抱起熟睡的婴孩,嘴里囔囔唤着,“蕙兰”。那是他前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