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旺世堂”那座不为人知的大龙窑轰然倒塌之后,林家姆妈仰头西望,久久不愿意收回她的视线,她满脸困惑,嘴里一直喃喃道:“那神龙真的就这样飞走了?真的飞到西天去了?可惜喽,可惜喽,还没看清是不是真的呢!”似乎刚才龙窑里所有发生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宝物与她无关,生死也与她无关……
她一回头,只见南屿心跪倒在倒塌的龙窑窑口前,一声“爹爹”一声啼,泣不成声、痛断肝肠!肖云志心疼不过,半跪在南屿心身旁,扶住了她不断颤抖的肩膀,汪屿松、汪楠源和新瓯匠们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垂泪。
林家姆妈把抱着手中的火铳往身边一靠,枪口朝天,来到屿心身旁,蹲下来说:“姑娘,可不能这么哭啊。你这么哭,能将这龙窑哭好回去吗?能将你爹爹哭活起来吗?这老龙窑本就是汪家的祖宗业,世间万物,该更迭的就让他更迭去,时辰到了,要塌的,就让它塌掉呗,谁也挡不住的。如今,你爹爹长眠在自家的祖宗业里,也算是睡对地方了。你们‘旺世堂’的祖宗业有他在这里把守着,番人也偷不走哦!”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被药瘾折磨的巴特尔。
林姆妈将手中的火铳掉换了一只手,继续说:“人生在世,能量不同,活法不一。找到最合适自己的那种活法,就活得心安。谁都想幸福快乐,我觉得吧不管贫穷富贵,心安之处就是幸福呢。你们看我,老公死得这么早,我又常年在这半山独自养鸡,世人见我孤单清冷又可怜,其实,我快活着呢,有这日月山川,有这松风山岚,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相安无事便罢,若有强盗来偷鸡摸狗,我还有这手中的火铳呢!人生在世,心若不安,活着何用!所以啊,姑娘你也别哭了,你看看你这么哭,哭得我的云志宝儿心都碎了!”
大伙儿听了,只点头。邺终成把头抬起来,仰望天空,轻轻长叹一声,一双热泪从眼角悄悄滚落。
林家姆妈将手中的火铳一抡,扛在了自己的肩头,说:“你们不是要争什么宝吗?看看那匣子里有还是没有你们要的宝吧。不管有还是无,看完了都到我木屋子里来,姆妈给你们炖珍珠鸡吃,你们慢慢看吧,姆妈我先回我的木屋子去了!”
芦叶儿一听,赶紧拉住林姆妈说:“姆妈等等,你是现在这里唯一的长辈,你就做个见证人吧!”
新瓯匠们纷纷说是,邺终成赶紧将手中的宝匣递给了林姆妈。林家姆妈也没推脱,说;“好好,就打开看看,是啥稀罕物件,让你们这样以命相搏,死活争夺的!”
新瓯匠们围拢了上来。只见林家姆妈将那火铳往胸前一靠,一屁股蹲下来,一手搭住宝匣,一手轻轻一起,那原本已经用五把“破刃”合力开启过的宝匣,“吧嗒”一声,轻松就打开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处,如一束聚光“倏”地射向宝匣内中央,可是,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啊?”众人一声惊呼。“这不科学!”汪楠源忍不住叫了出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当然,除了林家姆妈之外。
看着年轻人们满脸的不解、吃惊和失落,林姆妈心生好奇:“你们这么拼死拼活到底要找什么宝物?”
芦叶儿简单扼要地将这一路寻宝的前因后果讲给了林姆妈听。林姆妈一听,有点懵,怔怔地,抱着她的火铳,坐在地上好久没有动。忽然,她一拍脑袋说:“<瓯宝图>、阳本……阳本、<瓯宝图>,哦哦,你们是说那本缺页的老书吧?我好像有一本呢!”
大家一听,又是众口一声:“啊?”汪楠源又是忍不住叫了出声:“这不科学!”
芦叶儿赶紧也坐下身,和林姆妈齐平,急切地拉住林姆妈的手,说:“姆妈,你仔细想想,你家真有那缺页的老书?这是怎么回事?”
林姆妈不紧不慢地说:“嗯嗯,我好好想想啊……”
时光又回到多年以前:
就在那个瓯江水没过瓯心屿栈桥的圆月的夜晚,当年的南戏“瓯春班”班主芦长汀当月盟誓:为了这一批瓯匠瓯宝不落入日本人手中,或者毁于战火,芦长汀代表莲瑞百工瓯匠,将记载着瓯江百工各项顶级技艺的文图并存的《瓯宝图》,隔页拆分成《阳本》和《阴本》两卷。《瓯宝图》(阳本)由芦长汀带回莲瑞村保存,而《瓯宝图》(阴本)连同这一批瓯匠的传世瓯宝由英国在白瓯城内的传教士爱华德带到英国代为保管。一个甲子后,如果中国瓯匠还将这些国宝工匠技艺一脉相承,那么爱华德家族后人将无偿把这一批瓯宝归还给中国瓯匠。如果中国瓯匠届时已经没有瓯匠再传承这些伟大技艺,那么,这些瓯宝将由爱华德家族捐献给大英帝国,作为世界文化工匠瑰宝永久保存在大英帝国博物馆。后来为是对中国瓯匠传承和坚持的更多考验,爱华德再加了十年,改成70年的盟约期。
长汀爷爷当夜就将这《瓯宝图(阳本)》送回楠溪莲瑞村,交给了瓯匠五匠之首“瓯瓷汪家”的老汪,可是,在老汪和五匠周密做好所有一切存宝的方法和将来后人开宝的路径后,正打算将这《瓯宝图(阳本)》存入笔架峰汪家隐形大龙窑的时候,汪家的糊涂夫人居然把那本还没装进宝匣的稀世宝书《瓯宝图(阳本)》当做残页的破书让前来卖绡的卖绡客收走了。第二日,日本兵就打进楠溪,情况紧急,慌乱之中,老汪端起那个未装进宝书的空宝匣,也未曾再开匣验审,急匆匆就上笔架峰放进大龙就封了窑口。而那个卖绡客正是林姆妈早死的丈夫!
煞费苦心的这一切在阴差阳错之中,《瓯宝图(阳本)》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一个外人手中。拿到这宝书的卖绡客看不懂这残页的书卷,冥冥之中只觉得这不是一本寻常的书,于是包了一层油毡,就让林姆妈随手搁在木屋的某一处地方。
想了好一会儿,林姆妈站起了身子,拍拍屁股说:“我想起来了,你们说的那宝物应该就在我的木屋子里,快回去看看吧!”
回头牵起了南屿心的手,说:“姑娘,跟你爹说一声,明年清明再来看他!”
在林姆妈的云淡风轻中,大家的心也不似刚才这么悲痛了。他们跟随者林姆妈直奔屿山山腰的木屋子里。林姆妈一脚迈进木屋子的西厢房,找了个木梯子,三步两步,靠墙登登登上去,一伸手,从那一排鸡笼子上面那个布满灰尘的几十年也没动的神龛中掏出一个黑黑的油毡布包,登登登又下了梯子。
林姆妈的一举一动,此刻都牵着所有年轻人的心。最后,当那黑黢黢的油毡布包打开的时候,《瓯宝图(阳本)》几个大字像阳光一般瞬间照亮了所有年轻人的心,大家一阵欢呼,激动地包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