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一条小黑狗的故事

这条乖巧的小狗有一个粗俗的名字,或者一个在任何农村司空见惯的称呼, 像什么小花、黑狼、黄虎、土豆之类的,它的名字也不例外,叫“馒头”。主人觉着这个出生未久的家伙圆滚滚的招人喜爱,便加了个前缀“小”,从此它叫“小馒头”。它的母亲小花是我堂兄买猪的时候赠送的,乘坐轧轧乱响的大货车远道而来。在陌生的新居,它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熟悉了环境,并在两个月内怀上了小狗。

我见着这小狗的时候它已经两个月大。肉墩墩的身板,黑色的整齐皮毛光亮无比。上小学的堂妹小瑞说,它是个爱干净的家伙,有时会自觉地跳进石盆里游来游去,跟野鹜似的。我们坐在宽敞的阳台上,它穿过客厅大摇大摆地跑进来,硬是要从凳脚间的缝里挤过去。那活生生的一团肉像个气球一样,一头瘪下去,另一头又鼓起,还闷响着极低极低的嗷嗷声。我们搬开凳子,任由它穿梭。那家伙从阳台的角落里叼着一只蛇皮口袋跑来跑去,不放下来,也不休息。扫过一个位置,它的后面就会起一层浅浅的灰,跟片塑料膜似的。直到被我叔叔瞧见了,随手拿起两张纸板就抽下去!它尖着叫声飞快地逃到楼下,找它母亲小花去了。

因为读法的缘敌,我不喜欢叫它小家伙小家伙的,反而小馒头更顺口。小馒头很活泼,如果主人在家,它可以每天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绕上百趟,白天夜晚都可以不休息;全家外出时,它大多时间停留在楼下陪同被绳子拴住的母亲,只有楼上出现异常动静时,它才会急吼吼地跑上去查看。

与它被拴住的母亲不同,小馒头虽然好动,却只在房子周围跑动。几乎在狗类中独来独往,连附近的狗都不能成为它的朋友。因此它的主人出去散步时总会带上它遛遛。离开那个小范围,它的脑袋并没有变聪明,依然憨头呆脑地像头狗熊似的。若是把它的头放大,长像也的确相差无几。

八月的一个中午,晴空万里,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懒洋洋的午睡中。我和堂兄们计划着去捉几只螃蟹玩玩,还要带上那条狗,随行的是一个邻居小兄弟。一路上,它被暂时搁在装螃蟹的桶里,被小男孩怀抱着。“等捉着一只螃蟹就把它扔下来!”堂兄笑着说。果然,刚踏进山沟,两只螃蟹便被迫移民,屈居在一只窄小的塑料桶里。让它自己走!就是这样。水流并不急湍,只是在这漫山的高树下,溯流而上的路途显得有些阴森。唉,还是抱着它走吧,那家伙走得太慢了!我们略为无奈......在小男孩怀里,它非常平静,简直与它额头上那个被蜜蜂留下的肿包格格不入!

这条沟不宽也不长,偶尔才会有一群附近的小孩来抓抓螃蟹。只是螃蟹都比较狡猾,通常被抓去蒸煮、油炸、爆炒的,都是大螃蟹,小的很少遇难。我们踩着冰凉的流水往上爬,一支烟的时间便抓到五六只小的。小馒头似乎嫌弃水流冰冷的温度,一骨劲儿地住上跑。只见在长满青苔和水兰的斜坡上,它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上不去又下不来,连平时擅长的嗷嗷叫唤也不敢发出来。小男孩嘻笑着凑上去,使劲推它的屁股,它扒拉着湿滑的石壁好不容易才站上去。随着路途的推移,我们逐渐进入比较陌生的水段。这里青草满地,碧树成林,嘶哑的蝉声中不时飘来馥郁的草木清香。尤其是重重叠叠的玉米地,跟随着水沟铺展到山谷深处,一眼望不到边。站在那里,我们也仿佛入了迷梦。

一个十多米高的岩石下,水面忽然变得开阔。深处能淹到胯,却仍能清楚地见到水底。照顾小馒头的小瑞也下了水,让它自己呆着。一会儿,我觉着只一会儿,那家伙居然就不见了!四个人大声喊“小馒头”!我们连回声都听得见,就是不见那家伙出来照个面。我站在高处,往沟下眺望,不见其毛绒绒的身体。小男孩从沟边的小路也往下寻找,一簇簇长势茁壮的刺梨挡在路边,让行走都不通畅。一顿搜寻无果,我们有些无措地杵在原地,那流水让内心更加凄凉。各自正为着是否要在一个月内无人涉足的山沟里贴个“寻物启事”或“寻狗启示”,苦苦思索,身旁的矮木丛里竟窸窸窣窣地传来动静。那爬出来的生物,不是沟里特产的苗条娇羞的花蛇,而是笨重得像头熊似的黑狗。没错,就是那条一路被提着抱着名义上叫“跟随”的黑狗!让四位对它如此亲密的“好朋友”着急这么久,露面时却毫无歉意,“要是带口锅,它的好日子即将到头!”我们开玩笑说。

等到太阳悠悠地逛到了西边,我们也走上了回家的山路。路旁尽皆无人种作的荒土里,杂草长势不高。那些矗立在夕阳中的桃树迎风摇曳,不少过了时节的桃子急于掉落,成为路人的口食。此时我们就是路人,还是精疲力竭的游手好闲之人。小馒头却仍兴致盎然,在崎岖而稍显陡峭的山腰上,跑得比人还快。

  

等他们各自回家,我撤下只染上一点泥垢的衣物,结结实实地躺了一晚。

几天后,小瑞从家里下来,给奶奶送鲜肉。那条几个月大的黑狗,仍在后面跟着,而且比那天更干净了。他们回家的时候,我正从山坡上下来。远远地看见小瑞鲜艳的红衣服,我也十分高兴地跑到她们前头去,跟她打了招呼。馒头像看见多年的挚友似的朝着我又叫又跳,转起了圆圈。真是个情商高的家伙!

我送她们到房子几十米前的松林下,跟小瑞道了别,转身又对乱跑的小黑球喊一声:“小馒头,回去了!”

半个月后,我上堂兄家买农药。进了屋内,不见蹦跳的黑球。我提着袋子回去,堂妹送我到楼下。“小馒头呢?”我问。

“被车撞死了!”

“什么时候?” 我感到十分惊讶。

“前两天,应该是晚上死的。我们早上开了门,看见它躺在马路上,身体已经被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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