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川北旧事》不算是小说,只是以石头的视角和片段式情节来反映川北的民俗风情以及80、90后的儿时记忆。
石头几个正在商量着,猛然听得房后一声喊,“送亲的来了”,张家亲戚、帮忙的、看热闹的“呼啦”一声就往房后的小道上涌去。接着就一连串的鞭炮声响起来,新娘子和娘家人就在鞭炮的硝烟里,被一众人簇拥着走来。
“嘟啦”一声,坐在堂屋门口的四个唢呐匠就拼着吃奶的劲头吹起来。这山里红白喜事倒是少不了锣鼓唢呐,喜事一般就请两个唢呐匠吹吹,热热闹闹也喜庆。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不像现在要么请乐队,要么干脆弄个大音响,放放流行歌曲也就算了。那时候就兴这个,结婚不请唢呐,一辈子都说不起话。但是像张家这回请四个,倒还是头一回。
新娘子自然被拥着送进新房,一众娘家人却被迎到了早已准备多时的桌子上,双方之间还正在客气间,知客一声吆喝,“薄酒淡菜莫嫌弃,从今而后便是一家人,上酒上菜!”
管酒水的马上提着散酒瓶子酒和管杯筷的提着杯子筷子,快步到得桌前,酒水杯筷霎时间就准备好了。掌盘师傅右手高托着一米来长四十公分宽的掌盘从灶房里迈了出来,四大洋瓷盆鸡蛋醪糟稳稳当当一滴不撒。
农村里办酒席,四种帮忙的人最重要,一是写礼先生,要识字写字,还要掌管钱财算账;二是知客,要能说会道,德高望重,能说会道才能讨得吉利,德高望重才能指挥得了一众帮忙的婆娘汉子;三是厨管事,做什么菜、味道如何把控,全在一人手中;四就是这掌盘师傅,胆大心细,手上有劲,如是做不到这两点,掌盘里汤汤水水难免要撒一地。
娘家人、重要客人上桌之后,便需上得台面的亲戚朋友些作陪,张老三和婆娘是没得机会上桌子,都是些张家上了年纪的长辈和村子里有头脸有脸的人物。陪客既要让来客宾至如归,又不能失了主家颜面,也是极重要的活计。所以这时候,便没有石头一伙娃娃的事了。
“狗日的,张表叔就是有钱,唢呐匠都请四个!”二娃子捂着耳朵念叨一句,也没有心思去看这山西女娃娃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大肚子,一心只想跟着石头和光明去找没有爆炸的鞭炮。
“石头,石头,搞快些!”
石头正站在唢呐匠的桌子边上,瞪着牛大的眼睛,想要搞清楚一根管子、一个碗口大的喇叭和六个小洞洞的唢呐怎么就能够吹出这般灵动的声音。
“哦。来啦,简直是催命!”
“吹唢呐,有啥好看的!”二娃子看着石头没动身的意思,打趣道:“你长大了想当唢呐匠嗦!”
石头三步并作两步,片刻间就从堂屋门窜到了院坝坎上,一个“一阳指”点在二娃子腰间,整得二娃子痒得左摇右晃,像打摆子一样。看着二娃子滑稽的样子,满意地笑笑,这才搭话:“当唢呐匠有啥子不好的啊,你娶婆娘,八抬大轿请我都不给你吹!”
“不吹就不吹,我老汉儿说,现在城里娶婆娘都不兴吹唢呐,有钱的就请个乐队,比唢呐好听多了;莫钱的就买个VCD,放碟子,想听邓丽君的放邓丽君的,想听刘德华的听刘德华的。反正要多洋气就有多洋气!”二娃子倒是听自家老汉儿说了许多山外的事,这一下说的石头和光明都愣住了。
“你狗日的厉害,以后整个乐队,再娶个外国婆娘!说这些莫球得用的搞啥?”石头一时想不起什么话来回二娃子,只得打个哈哈,“再不去捡火炮儿,就叫那些娃娃捡光球!”
“就是,搞快些!”光明也附和道。
“你才娶外国婆娘!”
二娃子嘟囔一句,也不再计较,跟着石头和光明往院坝坎下寻去。一个个蹲在十来公分高的荒草里,把这枯黄的草翻来覆去的刨了三四遍,一共找到八根火炮儿。
“都怪石头,看啥子吹唢呐嘛!都叫那些娃儿捡完球!”二娃子嘀嘀咕咕的抱怨开来。
“屁!啥子都怪我,你不晓得自己来捡啊!”石头听得不服气,出口辩驳道。
“那我们不是等你嘛!”
“要你等哦!”石头倒是晓得不能把两人都得罪了,不然就没人陪着自己耍,所以只说了“你”,却不说“你们”。
“算了,算了,下盘放了,我们跑快些,多捡几个就是了嘛!你们再说,再说等会一个都捡不到了。”光明和得一手好稀泥,却也切中两人要害。
不经意间,天色已经暗下来,一来冬天黑的早,二来漫天都是要下雪的光景,三五米外早就看不清人了,昏暗的白炽灯光和院坝边上的熊熊火光倒是将张家院坝里照得清清楚楚。
院坝里接路的桌子板凳早已换下,五六米宽、十几米长的院坝里也搭起了两排桌凳,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凳子是四条腿的高板凳,八张桌子三十二条凳子。这是山里的规矩,红事双数,百事单数。
石头几个娃娃晓得,马上就要开席了。不过,山里人也有些穷讲究的,这第一轮只能是三代娘家人和作陪的陪客,住得远些吃白客酒的人。白客酒就是家里和主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是同村子或者隔壁村子相熟的人,只是碍着情面不好不去,或者老一辈有些礼尚往来的人家。
石头们这些有亲戚关系的人,只能自动等候下一轮,不过几个娃娃倒也乐得如此,坐了第一轮只怕要少捡好多火炮儿。这时候,没什么作耍,石头便又凑到堂屋门口四个唢呐匠边上,这四个五十来岁的唢呐匠净和坐在桌旁烤火的人摆龙门阵,顺便在口头上切磋一下吹唢呐的技艺。桌旁的火盆已经被围个水泄不通,没有石头的空隙,只得站在背后,抻着个脑壳听这些个爷爷辈的老人说话。
“这个娃娃是哪家的啊?”突然对面的唢呐匠抬起头来,喝一口这里土生土长的老鹰茶泡就的开水,便开口问道。
“三哥屋头的老二,石头,你咋在这儿,不招人耍嗦!”回话的是张家老三,拿东西路过看着石头愣神没有回答,便介绍道。
“哦,娃娃,你叫啥名字啊?”唢呐匠继续问。
“我叫李晓华。”石头听得三表叔回话这才回过神来,在扫一眼,二娃子和光明也不晓得跑到哪里找火烤去了。
“几岁了啊?”
“九岁半。”
“你喜欢听唢呐哇?”
“嘿嘿,就是觉得好耍,一根管子、一个碗口大的喇叭和六个小洞洞的唢呐还能吹出这么多声音!”石头不好意思的抠抠脑壳。
“难得有小娃娃喜欢这个,你想不想学哦?”
“咦,狗日的,你这是要收徒弟了嗦!”另一个唢呐匠笑道,“要晓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饿死师傅那得要有人学嘛!”头一个唢呐匠说。
“也是,也是,再过个十来二十年,我们这些老家伙死球了,哪个还会吹这些!”另一个唢呐匠也搭起话来。
“是啊,打锣鼓、吹唢呐这先人传下来的东西,都莫球得人学了。不晓得,以后这婚丧嫁娶咋个整!”头一个唢呐匠说道。
“听说城里头有乐队,一样的可以整的热闹;再不行,买个VCD放歌也行嘛!”石头听他说得酸溜溜的,心里也不好受,便将二娃子的说辞现炒现卖一番,想要老人家安心。
“那是人家城里,我们这又不是城里,山里有山里的规矩嘛!”第二个搭话的唢呐匠说道。
“娃娃,你想不想学嘛!”头一个唢呐匠问。
“想。”
“你还小过个两三年,我教你,不收学费。”头一个唢呐匠说。
“咦,你狗日的还真要教人家小娃娃嗦?”第二个唢呐匠问。
“他学,我就教,总比断了根好!”头一个唢呐匠说。
正说间,知客已经吆喝起来,“管杯筷的,管烟酒的,放炮的,主家请你们来帮忙,我带表主家谢过你们。马上就要开席了,烟酒杯筷上桌了哈!放炮的也准备起!”
热热闹闹才像是办喜酒,知客一声令下,唢呐匠们也晓得该要吹起来了,不然出工不出力要遭人闲话。霎时间,四个唢呐匠鼓起腮帮子卖力吹起来,房前屋后便充盈着喜庆的唢呐声。
二娃子和光明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了,二娃子一捅石头腰杆,使个眼色,石头便晓得该准备好捡火炮儿去了。什么唢呐、山里规矩、城里乐队都忘到了外婆家,只晓得时不我待,晚一刻便捡不到火炮儿了。
三个娃娃溜溜达达就晃悠到了放火炮的地方,知客尖着声音说些什么都没在意。知客一句“放炮”却听得极清楚,早做好了百米冲刺的姿势,只待硝烟散过便该他们上场了。
“放炮了,放跑了!”放炮的也不晓得是没听清楚,还是正要点引线,不过在石头们眼里看来这人慢吞吞的,一点都不称职,三个人齐声催促。
一股白色烟雾飘然而起,紧接着就是四处飞溅的火花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张老三这几年也是整到钱了,这鞭炮声足足响了两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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