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又或者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人终究是怯懦的,害怕失去的东西有太多,可太多太多却注定会失去。比如情谊,比如生命。
如果属相可以选择,我想自己一定命属鸵鸟,一味只想逃避,将头埋在沙子里,自欺——欺不了人。我曾手握一支笔,笔下写过很多人,朋友、父母、老师、陌生人……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写起一个人,忆起一个人。只是脑中反复出现的只有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忆是不牢靠的,可它偏又是最牢靠的。即使有一天我忘了你的音容,也必会记得这话,我知道,也盼望你知晓。所以,如今远在天堂,爷爷,你还好吗?
雨后的路有些泥泞,踏着自行车,我匆匆往回赶。有多久没有尝试过腿软的滋味了?天色阴沉,渐有小雨陆续落下,心里从未这样慌过,我只祈祷还能见你最后一面,不知为什么,只想你再看我一眼,一眼就好。泥水微溅,浑然不觉,一路上竟是小时候的记忆涌来。
“如果有一天,爷爷死了,你哭不哭爷爷?”
“不哭,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那样笃定的话,我咧了嘴,你笑弯了眼。好像你这样说才过去没多久,有多久了呢,记忆果真不牢靠!
有水滴在脸上,忽冷忽热,不知道是什么。
一个人快要不在和已经不在到底有什么区别?大概就像这样,一个人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但没了往日的呼噜声。很安静,很心痛。院子里,有人忙忙碌碌准备各项事宜。隔壁房间里,有人低泣,有人劝慰。这里,却只有你,睡了般地安详。很想放肆痛哭:“为什么不等等我。”这样想了,也做了,但你始终安静如初,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我哭,你哄。是的,有些东西注定会失去,比如生命,无法挽回,无力阻止。
癌症,果然是让人害怕又痛恨的字眼。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的身体从健壮瘦到皮包骨,像是瞬间完成,叫人心惊。曾经吃饭用的大碗换成了小碟,喂猫一样的食量要怎么撑起你的身体?你心里一定是清楚的吧!不然,手术后你为何不愿多说一句话?直到现在,我依然很感激那时听闻你手术后决定回来的自己。犹记,你握着我的手看着我,苍老了面容,浑浊了泪。忽然之间我却明白了你的“怯”。畏惧死亡,并不可耻。只是年轻的人总以为死亡离自己很遥远,所以轻言过的生死大多只是一场玩笑。可我该如何安慰你,用什么样的语言能让你或让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知道……
丧事持续了七天,这是令人难忘的七天。很压抑,很难过。一度以为哀思会充斥在空气的每一处,却原来只是以为。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故事”也多。忽然发现,有时,哀悼的人多了,一场痛哭都显得并不那么纯粹。第一次觉得,沉默着,静谧着,人心居然看得通透多了。各色的声音,各色的面孔,耳朵、眼睛嘈杂着,心里却沉沉默着。压抑的是莫名的情绪,难过的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你。后来仔细梳理,始知不可挽回、不愿阻止的是些许情谊,又也许,那些一开始便不曾得到。否则,失去时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但是这些,你可能看得到?一场耗时七天的课,是你教给我最后的知识吗?你爱看戏,曾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是一场精彩的戏剧,一向不爱的我,竟也看得懂些什么。及至后来,我也变得不纯粹了,所以索性不哭,这是“强制的克己”,到底是跟谁过不去!?
事实证明,情绪的释放要么极致到底,要么从开始就隐而不发。做任何事情,半途而废终归一事无成。所以忆你总会让人热泪盈眶。不是感动,不是单纯的哀思,莫名的只有泪水,包含了满腹情绪,像是弥补该流泪时的不纯粹。
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忘记很多。我怕,到时流泪却记不清为什么。我想,我还欠你一场纯粹的纪念……所以写你是我必要做的事情,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你喊我起床上学,我赖着贪睡十分钟一样自然。想你的心绪,张扬而内敛。所以能红着眼,记起你早起洗脸的动作,记起你大口吃饭的模样,也记得后来你虚弱的样子,记得你不再有力的手握紧我手的温度……每一瞬都是笑泪,一点一点,交织成爱你的旋律。
忘记有多久不曾提笔了。只记得那时朋友问,最近为什么不写了?我说,生活平静,内心无澜。其实,如果可以,我还想再鸵鸟一回,像往常一样,生活平静,内心无澜,你一直在,我无限爱。
这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