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是因什么而写作的呢?跨过这个问题,如今我已经开始了,并且打算继续下去。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去写作?有位作家说过写作的两个先决条件,开头与故事性,也就是内容。两者有其一即可,既可以写出开头接下来用走一步看一步的方法,因为故事就在那儿等待着你去揭露。或是省略开头的寒暄,直接进入故事之中。
但是对我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两点都难倒了我。这也是我写这篇序言的原因,我必须要解决一个问题,在没有拥有开头和故事性的前提下我应当如何写作?
后来我找到了答案,那便是读者。尽管关于故事的一切都还是空白,但我的脑海里已经清晰的浮现出我的读者的样子。这便够了,读到此处的你,没错,这篇故事是为你而写的。
一
我一直认为人类世界是依托两件事物而存在的,或许是受尼采的哲学二元论的影响,我的内心一直处在酒神与日神斗争的矛盾中。这种矛盾的表现形式就是梦与现实。
“今晚能借宿一宿么?”
“我需要出门一趟,你先过来吧。”
手机屏幕上是玉发来的一串陌生的地址,浅虫大街,熊见酒店,19F,No.17。我试着用地图搜索,只显示是未知的位置。我记得浅虫大街是很老的叫法,现在早已没有人这样用了,我能得知这个名字还是由于某次课题需要查阅新城与老城街道的对比变化。我来到市图书馆找到当年的城市规划。在其中一页来自上世纪的地图上我看见一条名叫浅虫的狭长街道。莫非她也看过这本书,所以给我设下谜题。我一边嘀咕,一边在脑海里将新城与老城两张地图重叠起来,就好像在阳光下举起两页半透明的羊皮纸,原来是那里。
在我拼出答案时已经是凌晨十一点半,我沿着明亮如白玉兰一般的路灯向前走着,真是奇怪,路灯好像跟随我的思想指路似的,今晚只有通往浅虫大街的路灯格外明亮。倒不如这样说,是我点燃了沿途的路灯。
“我到了,却看不见酒店的招牌。”
“只管上来便是。”
我乘坐颇为老旧的电梯前往19楼,电梯里飘着木屑,天花板闪着羸弱的光,上升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不禁怀疑电梯的齿轮是木制的。来到门前,棕色房门旁有块浅米色的门牌,上面无声无息的写着:1917。就是这里。“砰”我轻叩了一下门,房间里放着音乐,玉也伴随音乐哼唱着。“砰砰”我连着叩了两下门。
“来了,稍等。”房里的音乐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没有很快打开,里面传来了关闭顶灯开关的声音,不止一下,大概是手忙脚乱的缘故,开关响了十几下才停下来。随后房门被缓缓打开,没有人。眼前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一眼望去,走道上零星对着几件包裹和行李箱,剩下的一片漆黑。我探进身子,玉躲着门背后,她将所有灯都关闭了。对于黑暗中的物体我一向分辨力很差,我只能隐约看见玉穿着浅绿色的薄纱睡裙外面挂了件纯黑色的针织衫。还有,她白晰的脸上戴着口罩,眼神……不,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把房间搞成这样。”
“有点害羞。”
“我也是。”
一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仿佛一直漫向黑暗深处去。我往前挪了两步,左手边是大理石砌的洗漱台,墙上挂着一面清澈透亮的椭圆形镂花梳妆镜,洗漱台上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再向前几步,木地板发出嘎吱的声响,一张双人床靠着墙。床单白得发亮,同时照射着雪白的窗纱,和皎洁的月光在这里悄然相会。
“喵呜。”由于我痴迷的走向窗边竟不注意踩到小猫的尾巴。它叫翠是一只三月半大的暹罗猫。我低下头,它的身边是玉为我打的地铺,说是地铺其实就是将两条长浴巾铺在地上,同直接睡在地板上无异。
虽说睡着不舒服我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玉将我的外套挂进衣柜。我背对着床,面对着窗口侧躺着,深深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当我舒缓情绪后却发现并不能马上入睡,我盯着天花板上微弱的发着红光的烟感器,光忽明忽暗的。我用眼睛环绕四周,莫名的熟悉感,我好像来过这里。黑夜里的房间好像深渊里的野兽肆意的吞噬着一切,四周逐渐暗下来‘翻着光辉的窗纱也慢慢失去光彩,整个房间只剩天花板上闪着微弱的红光,好像野兽猩红的眼睛一般注视着我。忽然我意识到,不是玉也不是我,而是这个房间散发着某种气息在召唤着我前来。并且,我到过这个房间。
二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我站在参天大树一般的门外铺满藤蔓的酒店招牌前,上面印着几个黑色的大字,熊见酒店。通往酒店里的是一条无比狭长的漆黑走道。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正当我想探身进去察看时就被一个声音唤了回来。
“你睡着了吗?”
“不,还没有。”我恍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晚特别害怕,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的确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呢。”我开玩笑。
“你可别吓我。”
“好了不逗你。”猫咪从我的身上轻轻踩过。“它好像愿意和我睡呢。”
“哼。”
“我好像来过这里。”
“这个房间?”
“对,我望着靠着窗台的书桌,好像过去曾坐在那里读书一样,轻轻推开窗俯瞰窗外的风景,一切都那么真实。”好长时间里,我就这样躺着回忆,不知为什么这些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会纷至沓来浮现脑海,带来一丝凄楚。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完全淹没在记忆的泉水里,就连玉从床上坐起来也没有发觉。忽然睁眼时,她已经坐在那里了。我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抱住膝盖,也看着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记忆编制的形象,后来才发现是真真切切的玉。
“对了,你家人上哪去了。”我忽然问道。
“妈妈不在了。”
至于不在的含义我没有追问。
“那父亲呢?”
“他出了趟远门一直没回来。没事似的甩下我不管了。
“父亲那边没有音信?”
“只知道他在很远的地方,只有打生活费时才联系。偶尔他也发些消息,但大都是些少熬夜,别吃垃圾食品要积极上进这类无趣的话。”
“那你爸爸叫你也过去怎么办?”
“无所谓,到哪都一样。”
“的确如此。”我点了点头。
“我感觉你很特别。”
“怎么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我说。
“那些说自己普通的大多都不可信。”
“的确如此。不过我从内心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你从我身上发现了什么不普通的东西?”
“那还用说。”她扬起头。“我想听你讲关于这房间的故事。”
“这房间,1917号房间么。我担心讲完你会更加睡不着。”在我整理思绪后决定从那个参天大树般的大门和爬满藤蔓的熊见酒店的招牌讲起时。她那边已经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了,真是的,睡的真快。
不过那个梦究竟代表什么我还不清楚。 三
我站在爬满藤蔓的熊见酒店门前,向里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我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我低头望去发现这儿的地板同玉的房间里的一样是泛黄色的胡桃木制成。不远处的酒店柜台里坐着一位打扮古怪的女人,说是古怪倒不如说是穿着有些过时的大褂。我想她询问时她也操着古怪的方言,类似于本地话,但有的词连我也没听说过。
“这是哪里?”我问。
“不是写着吗。熊见酒店。”女士有些不耐烦的指了指招牌,之久便掏出一份报纸来看不理我。
“奇怪,现在还有人会看报,不玩手机么?”
“什么是手机?”
我尽快结束了和她的对话,开始在大厅里转悠着寻找电梯。我得快点回到玉的身边去,可是我走过大厅中央摆放的红木制的长餐桌一直走到摆放圣经的书柜,许多书页上积了很厚一层灰。我继续寻找着从东边走到西边,可还是没发现电梯的踪影。我只好返回去询问前台女士。
“请问电梯在哪里。”
“电梯……是什么?”她表情认真地不像是在开玩笑。
“就是负责将我搬运到十九楼的工具。”我一本正经地解释。
“喏,那不就是吗?”她指了指我的腿。“你这个人真是懒,难不成想被抬上去不成。”她抱怨道。
“那你知道19楼怎么上去吗?”
“去那儿干嘛,见她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我要找谁?”
“19楼是顶楼只住了一个小女孩。”
“她住在哪个房间?”我惊奇的问。
“1917。”
“喵呜。”翠跃到我的肩膀上用舌头舔我的脸。我还是躺在地板上,顶上的天花板也毫无变化的乏味的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来我怀里睡,我将翠从我的肩上抱下放进怀里,它没有丝毫反抗的甜甜睡去。说来奇怪,猫这种生物应当是冷漠和高傲的就算是面对多年的主人也是爱搭不理的,可是我与翠是初次相识,它就对我表现出一种近乎异常的亲昵。我望向窗外,薄雾般的窗纱遮挡住了窗外的风景。窗外传来气息的摩擦空气的呼啸声,这世界似乎没有一刻安静下来,那个问题再次涌上我的脑海,究竟是何原因驱使我来到这里呢?是欲望?不对,此刻我近乎无欲。是孤独?好像也没有。为什么?此刻提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就好像期末考试明知道自己会不及格但依旧硬着头皮去考试,是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一旁被风吹的微鼓的窗帘,猫咪安然的卧在我怀里,床上的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此刻这房间有种静谧的美(以至于多年后我也习惯于把房间灯全部关掉)。 不过想到这些在不久的将来会像风化的建筑一般消逝不复,我不禁落下泪来。
不久后我身边传来翠和玉的均匀的呼吸声,我望着窗外,眼皮愈来愈重。最后像雪崩似的轰的一下闭上了。
等我醒来,由于窗帘的原因我看不见太阳是否已经升起。此时此刻到底是午夜还是黎明呢?我翻开手机才六点钟,昨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身体却异常的轻松我看见一旁的翠和床上的玉还在睡梦当中也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我仔细端摩着翠,它有雪一般的白肚皮。肚皮上的毛密集而柔软,伴随着它的呼吸声像晚潮一般缓缓涌动。再看床上的玉,她的几缕刘海像垂樱一样铺开,长长的睫毛似乎随着梦境里的波折缓缓眨动。左手像柔软的云朵一般顺着床沿轻轻垂下。她美的像艺术品,活脱脱像是司职艺术的缪斯本人。我盯着天花板上的烟感器,此时它暴露在光线之中漏出了真实面目。只是一块简陋的白色塑料,眼睛也没了光彩,同我幻想的毒蛇相差甚远。就这样我盯着它近乎呆滞的发呆了一个小时,其中我在想什么现在全然不知。之后我再一次昏睡过去。
四
我来到1917房间门口轻轻叩门,房间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是谁?我。我下意识应道。虽然语气有些变化但我能听出这是玉的声音,你找我干嘛?房间里异常安静似乎听得见阳光流淌在地板上的声音。想请教你一点事。那进来吧。
我推开门由于是上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有些刺眼,她处在逆光下我只看见她的轮廓。等我走近,这个女孩和玉长的一模一样,她穿着古典风格的长裙。不过气质委实和玉判若两人,冰冷如霜。我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书桌和床摆放的位置、窗户的朝向都和玉的房间一样。就连窗帘的样式也没变过,不过在原先放电视的那面墙上取而代之的是遇见古老的羊皮纸的挂历,上面赫然写着:1917年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
“是。”
“不过……这挂历是古董吧。”
“什么古董。”
“来自1917年的挂历。”
“现在不就是1917年。”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不再理我了。
1917年,1917号房间,足足早了一百年。与其说其实对所处的年代吃惊倒不如说我更惊讶于这几个巧合。从我很久以前梦见熊见酒店到我来到玉的房间,又回到1917年的熊见酒店。这几件事似乎有共通之处,那就是这古老的建筑。不过1917年的玉不对她有自己的名字,雨。后来我从雨的嘴里得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由于种种原因亲戚都不在身边,这一点倒是和玉很像。忽然我注意到,墙角的位置蹲着一只猫,是翠。我叫它。
“咦,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
不过翠好像变得不认识我一样,它跳上桌子竖起背上的毛瞪着我,不是很友好。
“它好像不喜欢你。”
“好像是。”
“来我怀里。”说着雨将翠抱在了怀里,对我来说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在翠面前并无两样。在闲聊几句后,雨微微皱起眉头:“你是说你认得一百年后的我?”
“可以这么说。”
“怎么可能。”
“虽说你和她看起来判若两人,但还是有共同之处。比如翠……还有那根手链。”我望着雨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白色的中夹了块蓝色珠子的手链。玉曾给我展示过这手链,还问我觉得怎么样。 手链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白光,萤火似的。我向雨询问它的来历,她摇了摇头说是记不清了,但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摘下么?”我问。“好像不行。”她尝试后摇了摇头。
我似乎发现了在玉和雨身上的某种秘密,而解开谜底的钥匙就在翠和这串幽白手链之上。
“你知道么?我时常会感到痛苦。像是挣扎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伴随着深深的绝望,过去三番两次的自杀,但最终都被救回来了。”雨眼神空洞地不知望向某处自言自语道。“好痛苦。”
“那……就死掉吧。不知是谁发出和我一摸一样的声音。我脑袋“嗡”的一声。
“好的,再见。”雨面无表情点点头。
“不,刚才不是我……”还没等我说出口房子一下就暗了下来,我脑袋上像挨了一闷棍随即昏睡过去。
五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她站在我面前,根据服装上看应该是玉。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关切的问你不要紧吧。我点了点头,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翠此时也不见踪影了。玉伸出右手撩了撩头发,幽白的手链不知所踪,正当我想发问。她抢先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不知说些什么,赖着不走吗,恐怕不好。我点了点头。临别前,翠再次溜了出来,我蹲下摸了摸它的额头:“替我照顾好她。”
走出熊见酒店,我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一切都已解决。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玉和雨,两个看似矛盾的存在似乎在翠这只猫的身上达成了和解,而至于困扰呢,应该也随着幽白的手链的消失而不见。此刻已是黄昏,我有种重返世间的感觉。一阵饥饿感陡然袭来,我才发觉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加上只睡了两个小时,疲惫感几乎将我压到。恍惚间我回首望去,熊见酒店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