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涝帝国(第一版)10. 交通锥形乌托邦

刘守田又一次检查了橡皮艇的气嘴。七月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淌进衣领,但这已不足为奇。北源市的第十七天暴雨警报在广播中循环播放,与积水泵的嗡鸣声融为一体。

「老刘,这趟去南郊,带多少锥桶?」年轻的助手小侯从仓库里探出头来。

「全部,」刘守田简短地回答,「能装多少装多少。」

刘守田,北源市政市政工程队养护班组长,绰号「锥子刘」。在道路养护部门干了二十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近几个月,他渐渐成了北源市一个奇特传说的主角——那些鲜红的交通警示锥,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橡皮艇装满了最后一批交通锥。那些塑料制成的鲜红圆锥体整整齐齐地堆在艇中,像是某种仪式的准备。小侯驾驶着拖船的皮卡,将橡皮艇拉向南郊的丰乐村方向。那里,据水务部门通报,即将迎来本轮洪峰。

「老刘,你真的相信这种办法有用?」小侯透过雨刷间隙观察着前方被水淹没的道路,「水务局那帮人,恨不得全城用沙袋堵,咱们搬这些塑料锥有什么用?」

刘守田沉默地看着窗外。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养路工,最大的烦恼是季度绩效考核。直到那天晚上,他被困在金石桥下的设备房,度过了改变他一生的十二个小时。

「侯啊,等会到了地方,你看我眼色行事。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交通管制临时设备。」

皮卡行驶到丰乐村外的高地上停下,远处村庄已被洪水围困。几十户不愿搬迁的村民被安置在村委会二楼。根据刘守田的经验,如果水位再涨二十厘米,整个村子就将完全被淹。

离村一公里处,河道边上停着几辆工程车,旁边站着几个穿雨衣的人,正对着水流指指点点。

「张威?」刘守田眯起眼睛,认出了那个站在中间,不停挥手的人影。那是城建系统的张威,旧城改造办公室主任,也是丰乐村改造项目的负责人。

「侯啊,你在车里等着,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刘守田拉上雨衣帽子,顶着暴雨走向河岸。借着工程车的大灯,他看到河堤有一处明显的裂痕,水正从那里涌入低洼的丰乐村方向。奇怪的是,工程人员不是在抢修,而是在记录和测量。

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隐约听到张威在说:「再等两小时,水位到达警戒线,我们就可以宣布启动紧急疏散,按照B方案处理……」

看到这一幕,刘守田心中冰凉。他想起了两个月前在金石桥设备房看到的场景:被困在设备房的那个夜晚,他无意中发现墙上一个松动的砖块,后面藏着一个1998年的防汛笔记本,属于一个叫「王成德」的水利工程师。笔记本详细记载了当年如何通过人为调节水闸,让丰乐村成为「牺牲区」,以保护主城区的一段秘密历史。

现在,历史似乎要重演了。只不过这次是为了房地产开发项目而非主城区安全。

刘守田悄悄返回皮卡,对小侯说:「我需要你帮我把橡皮艇放到水里,然后开车回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查看水情了。」

「老刘,你要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太危险了!」

「放心,我在水上比在岸上安全。」刘守田拍了拍小侯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有些事,不能让历史重演。」

夜幕降临,刘守田驾驶着满载交通锥的橡皮艇,顺着洪水进入了丰乐村。村委会二楼的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那里挤满了留守村民。

他将橡皮艇停靠在村委会楼下,取出几个交通锥放在水中。奇怪的是,这些锥体并没有随波漂走,而是固定在了水面上,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锚定了它们。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刘守田按照某种只有他理解的几何图案,在丰乐村的各个角落放置交通锥。每一个锥体落水后,都会精确地固定在特定位置,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格。

「刘班长?你在干什么?」村支书老周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来,惊讶地问道。

「周书记,我在帮你们建防护墙,」刘守田抬头喊道,「告诉村民们别担心,今晚水位会涨,但不会淹到二楼。」

凌晨两点,河堤的裂缝像是被刻意扩大了,洪水咆哮着涌向丰乐村。然而,当水流触及刘守田布置的交通锥网格时,奇迹发生了——洪水仿佛遇到了无形屏障,虽然继续上涨,但流速明显减缓,湍急的浪头变成了缓慢的水面上升。

天亮时分,丰乐村周围的水位稳定在距离二楼窗户还有一米的高度。电视直升机在上空盘旋,报道这个「奇迹般幸存」的村落。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航拍镜头捕捉到了水面上那些形成奇特几何图案的交通锥。

三天后,水退了。丰乐村一片狼藉但完好无损。刘守田的「交通锥防洪墙」成了新闻热点,各路媒体蜂拥而至。然而,刘守田却不见了踪影。

「他说要去收集那些警示锥,然后就再没回来。」村支书老周对记者说,「那些锥子也奇怪,水退了,它们却没漂走,还是固定在原位。」

城建局很快派人前来「回收市政设备」。当工作人员试图捞起第一个交通锥时,惊讶地发现这些锥体已经与地面融为一体,无法移动。更奇怪的是,锥体内部似乎有某种结构在生长,仿佛活物一般。

两周后,丰乐村改造项目紧急叫停。一份匿名递交给最高法院的材料显示,该项目涉嫌严重违规和腐败。材料附件中,有张威等人在河堤边密谋定向洪灾的录音和照片。

与此同时,丰乐村的交通锥开始了惊人的变化。它们逐渐分解,重组为类似沙袋的结构,形成了一道围绕村庄的防洪墙。村民们发现,这些「活塑料」会随着天气预报自动调整高度——下雨前会长高,晴天则会缩低。

更神奇的是,这些结构表面开始浮现文字。起初只是一些数字和符号,后来变成了完整的句子。老周第一个认出,那是1998年洪灾中牺牲的村民名字和生平片段。

九月初,洪水再次来袭。这次北源市多地告急,唯独丰乐村固若金汤。当救援人员抵达时,发现整个村庄被一圈红色的、类似珊瑚礁的结构包围,洪水被完美地分流到两侧。

村中心的广场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座用交通锥融合而成的雕塑。它的形状酷似一个人,手中拿着测量仪,底座上刻着:「谨以此纪念1998年洪灾遇难者,及水利工程师王成德同志。水利当造福百姓,不应成为权力工具。」

当地媒体争相报道这一「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专家组解释说这可能是一种新型智能材料的自主演化。网络上有人称之为「锥形乌托邦」,一个由塑料自主构建的理想社区。

十月,最高法院正式受理了丰乐村村民集体提起的1998年洪灾国家赔偿案。法院公告中有一段话格外引人注目:「根据新发现的证据,此案符合『历史遗留问题特别处理条例』第17条,将组成特别调查组重新审理……」

直到今天,刘守田仍然下落不明。但在每次暴雨来临前,北源市的交通警示锥总会神秘地从仓库消失,然后出现在最脆弱的防洪区域。它们按照某种复杂的几何图案排列,形成临时堤坝,挽救无数生命。

村民们坚信,刘守田并未离开,他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每当暴雨将至,丰乐村的孩子们会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红色的锥形堤坝上巡视,手中拿着一本褪色的笔记本,背影和那座雕塑一模一样。

在北源市的传说中,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锥王」,洪水中的守护者。

而在红旗仓库的深处,理应锁闭的档案室里,一本1998年的防汛日记静静躺在桌上,扉页上用褪色的钢笔字迹写着:「赠予有缘人——王成德」。翻开日记,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王成德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金石桥上,背后是北源河平静的河面。照片背面写着:「与外甥刘守田合影,1985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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