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怎么说，

总觉得，

我们之间留了太多空白格。

                          ——《空白格》

一

对门邻居李大伯结婚了，他终于在45岁这一年结束了自己的单身生活，也让我们这个老旧的小区迎来了新的面孔。

婚礼当天，我们一家去帮忙，乱哄哄的婚礼现场，让我去看热闹的新鲜劲儿瞬间消失。百般无聊的我，只好偷偷跑到酒店后面的小花园里找寻一点安静。当我迈步走进花园，我发现了一个和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躲在那里偷偷的哭。虽然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但依旧没有掩盖住她俊俏的面容。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在阳光和微风的衬托下，就像是童话书里的海螺姑娘一样。

这女孩就是莫小娅，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与我尴尬的相遇，就是因为正在和李大伯结婚的那个女人是她的妈妈。

我打算上前去安慰她，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便只好站在那里，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准备离开，这时她抬头看见了我。我们俩对视的一瞬间，她慌忙擦掉了眼泪。

看着她很是尴尬的我不知所措，一边用手抓着脑袋，一边吞吞吐吐地说：“我刚来，你没事吧？”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说：“我没事，就是被虫子迷了眼睛。”

“真是可恶的虫子，不过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就不敢来欺负你了。对了，我...我叫张末。”我依旧用手抓着脑袋。

“我知道，我听李叔叔说过你。”她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刚才的尴尬全都消失。

这是我和莫小娅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虽然很是尴尬，但却让我彻底记住了这个落落大方的姑娘。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感觉自己无比幸运，在我最青涩最美好的年纪，上天把莫小娅送到了我的身边。时隔多年，当我再次翻开那早已尘封的记忆，总会不觉感叹，原来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忽然到来惊艳了时光，而后又在满是无奈中暗然离场，于是你念念不忘，一个人默默等待着渺茫的回响。

婚礼结束，我以为莫小娅会按照我们俩在花园时的约定和我一起去玩。可自那天之后，直到暑假结束，我都没有再见过她。就像她后来跟我说的一样，她的确是一个很爱呆在家里的人。

凉城的整个秋天都是晴朗的，金黄色的阳光总是洒满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让小城的每一抹土壤都散发着静谧。微凉的秋风吹过，总是带着郊外田野里成熟的麦香。莫小娅再次出现，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下午。

班主任将她带进教室的那一刻，趴在桌子上的我立即直起了身子，满脸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天她穿了一身运动装，俊俏而洁白的脸上，是开心的模样。她在班主任的指引下扫视一下所有同学，最后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又见面了！”我一边帮她擦着桌子，一边兴奋地说道。

“你好像比暑假的时候瘦了。”她看着我微微一笑，然后迅速坐好，进入了听课的状态。而我则在一旁偷偷地看她，这一看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二

“张末，一会儿放学在老地方等我一下，今天我要替小红值日。”下午最后的一节课，莫小娅偷偷递给了我一张纸条。清秀的字迹，落在粉红色的信笺之上，就像是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干净，舒服。

我自然不会失约，下课铃声一响，我就拿着我们两个人的书包，冲向了校门口的奶茶店。这家奶茶店之所以会成为我们两个人口中的老地方，还得从我每天给她带奶茶的和事情说起。

我是一个极度大条、不修边幅的人，所以我的课桌永远都是乱糟糟的。不过，自从她成为了我的同桌之后，我的课桌就整洁了起来。她从未当着我的面收拾过，她所有的劳动都是在我课间出去玩的时候。就像在我睡了整整一节课之后，笔记本上已经被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一样。

绅士的我自然不会让她白白的辛苦，她在获得了我授予的海螺姑娘这个称号的同时，也得到了我每天一杯奶茶的回赠。

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家奶茶店的味道。于是，在每个不上晚自习的周五，我们俩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我点了两杯抹茶味的奶茶，坐在桌位上等她。太阳即将落入西方的山中，红色的阳光透过窗子，带来微凉地甜。

“哈！”耳边的一声尖叫，吓得我急忙蜷缩了身子。我惊慌回头，正看见莫小娅弯腰大笑。

“你干嘛！吓死我了都。”我的惊慌后还没有褪去。

“没想到你这么胆子小！”说话的时候，她的笑声还在继续。

“切，换你来试试！”我不屑地说着，顺势挺起胸膛表现出男子汉的模样。

她喝了一口奶茶，嘴角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从不担心会晚些回家。这是每个周五给与我们权力，也是我们唯一可以在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回家的日子。

“小娅，你说我们能一起去北大该多好！”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手中的半杯奶茶，轻声地说道。

“好像有点困难。”她的脸上露出了愁色，想想也是，成绩优异的她和我去同一所大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着走在她的身边，那是我高中时代，唯一一次，因为自己的成绩不好而难过。

“傻子，看把你蠢得，不能去北大，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啊！”走了几步，莫小娅突然笑着说道。

“对啊！北京那么多大学，肯定有我能考上的！”我拍了一下脑袋，笑出了声。

“那你要说话算话！”莫小娅看着我得眼睛，期待地说着。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像是一片澄澈的海，海里泅泳着活泼的小鲸。

“我张末发誓，一定要和莫小娅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以这半杯奶茶为证！”我对着天空大喊，然后一口喝掉了剩下的半杯奶茶，本来是一个完美的画面，却因为奶茶喝的太急被呛到而给毁掉。

“你小声点！”她用手轻轻拍着我后背，害羞地说。

三

如果我们按照设想一起到了北京，我想我们一定会手挽着手，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欢笑着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她爱吃的香草蛋糕。

如果我们按照设想一起到了北京，她一定回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开心的冲我跑来给我一个拥抱。

如果我们按照设想一起到了北京，那么我们一定会在毕业之后，在那里安上一个小窝，于是在某一个平常的晚上，我手捧鲜花单膝跪地对他说我们结婚吧！带上戒指的那一刻，她一定会哭着说我愿意。

高三的后半程，我们是在期待中度过的。可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所有一切都成了幻影。

警察半夜来的时候，整栋楼没有听到任何的异样。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等着莫小娅和我一起上学，但她却一直没有出现。整整一天我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开始担心了起来，她生病了，或者一家人都中了煤气住院了.....我想了很多，可就是没有想到，发生的事情居然是如此地恐怖！

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猥亵这个词语，就是因为这件发生在那天夜里的事情。

那天晚上，小娅的妈妈上夜班，她的继父李大伯喝醉了酒，忽然起了色心试图猥亵小娅。幸好这个可怕的罪人是喝醉的，所以才给了小娅反抗的可能，她把李大伯反锁在了屋外，然后用手机拨通了110。

那个时候，她一定非常害怕。李大伯撞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眼看着门随时可能被撞开，她一定绝望到了极点。

放学后听到邻居们的议论，我立刻狂奔着去了警察局，在门口，我远远望见了里面的她。她的脸是苍白的，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在泪水的底处，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在我被警察轰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叫她，她或许没有听到，又或许听到了却不想看我。

在那个她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刻，她一定喊了无数次我的名字。仅仅只是隔了一个楼道，我却一直没有出现。

回到家，我颤抖着翻开了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屏幕上是昨天夜里一点多莫小娅打给我的十八个未接电话。

我彻底失控，将手机重重摔在地上，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卧室的墙。我呐喊着，但耳边全是莫小娅的声音。

“张末，其实第一次见面你的一句话就挺让我感动的！”拿着我给她的生日礼物，莫小娅对我说。

“哪一句？”我傻笑着。

“你说，真是可恶的虫子，不过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就不敢来欺负你了。”

“保护莫小娅同学，是我张末这个男子汉的责任！”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名超级战士。

四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邻居们说，她妈妈带着她连夜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课堂上，我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怨恨。我怨恨李大伯那个看着憨厚的坏人，我怨恨着楼道不合时宜的隔音，我也怨恨着自己那晚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的东西一直还留在那张她用过的桌子上，老师说了无数次让我收拾掉，我都坚持着把它们留了下来。我每天都会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就像她曾经给我收拾课桌时一样。我怕有一天她突然回来，嫌桌子太脏而成为了别人的同桌，我知道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孩。

可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一天，我也没有等到莫小娅回来。同学们欢呼雀跃地丢掉了有的课本和复习资料，潇洒地离开了教室。只有我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我和莫小娅的东西。那个粉色的笔记本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里面有一张心愿卡。记得当时我对她说，你把你的愿望写下来，我就能帮你实现。

我慢慢地取出那张愿望卡，图案的背面是她熟悉的字迹——我的愿望是：能和张末一起去北京上大学！

我微笑地看着她清秀的字迹，就像看见了那个我用奶茶对她发誓的女孩。

大学四年，那张愿望卡被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想如果我在北京遇到了她，我一定要拿着这张愿望卡告诉她，我想她。

可人海茫茫，莫小娅，会在哪里？

五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参加工作的我出差成了家常便饭，而那张愿望卡，也不得不跟随着我的脚步，在全国各地奔忙。

半年前，公司紧急派我去成都出差，最讨厌夜里作飞机的我，又不得不买了一张深夜的机票。时节正是严冬，登机的路上寒风吹得人们瑟瑟发抖，大家拥挤着，死劲往机舱里面走，我就这样被挤着来到了检票的空姐面前。

当我眼睛正视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小娅！是你吗？”

“这位先生请你先进去，不要影响其他乘客登机！”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很客套。

“我是张末！”说着，我想她靠近了一点，想让她看清楚我的脸。

“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她顿了顿，低下了头，两只手迅速接过来下一位乘客的登机牌。我试图想掀开她厚厚的羽绒服，看一眼她的工作牌，可惜，我已经被人群挤到了里面。

飞机起飞了，她一直没有在机舱里出现。我频繁地按着呼叫服务的按钮，但来到我面前的始终是她的同事。

“可不可以，叫刚刚检票的那位空姐为我服务！”我一遍一遍地说着，语气从友好变成了愤怒，可那位空姐依然用她在忙的理由拒绝了我。

坚持无果，我只好拿出愿望卡递给她说：“你把这个交给她，谢谢！”她似乎看出什么，便拿着卡片走了。又或许，这是她对我这位没有素质的头等舱客人最后的优待。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这三分钟比过去的六年时间还要漫长。当这漫长的三分钟过后，刚才检票的空姐拿着那张已经泛黄的愿望卡来朝我这边走来。我死死地盯着她胸前的工作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上面的字也越来越清晰。

是她！我急忙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眼眶微红的她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曾经想好的和她见面时要说的很多话，却在这个时候被我忘的一干二净。

我把刚刚在衣服上擦掉汗珠的手递在她的面前，激动地说：“你好，莫小娅，我是张末！”

“你好，张末我是莫小娅！”她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落了下来。

“我刚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被虫子迷了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与我一样激动地喜悦。

“真是可恶的虫子，不过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就不敢来欺负你了。”我说着，紧紧把他拥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