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初夏,临近端午节,奶奶给我一篮子粽子,让我送到对面院子里的一户新搬来的邻居家去。我知道对面的院子是老邮电局,邮电局刚刚搬到新街道上。老邮电局是一个小四合院,院子里种着一颗很大的葡萄树,太阳下葡萄树青绿茂密的叶子发着金光,院子里有个老婆婆弯着腰在嗮鞋子,白色的帆布回力鞋,鞋子比我的大一些,我好奇着,这家是不是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子。
我把粽子送到老婆婆的手里,和她说我奶奶叫她以后去我家玩,一遍蹦着跳着出了院子,走出门口的时候差点撞到人。被撞的人个子比我高一点,瞪着大圆眼镜看着我,我看到他白净四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他腼腆的把脸垂了下去,我赶忙地从院子里溜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带了一个新同学来报到,穿着白色的衬衫横跨着草绿色的书包,像是解放军的那种书包,我定睛一看,他不就是昨天撞上的男孩子吗,他站在讲台前,和昨天一样,满脸通红,头自觉地低着,我看见他白衬衫两个尖尖的衬衫角白的尤其显眼,他头低的越来越低,好像在看他的干净的白色回力鞋。
老师把他带到了我的后面座位,和我一条街上的那个调皮的邻居“上海人”坐在一凳。
放学时,我走在前面,他走在我后面,一路没有说话,各自回了家。我放学后基本是每天回爷爷奶奶家,爷爷会做吃的,见我放学回家,经常做好吃的,有时候煎个鸡蛋,卤个豆干,口袋里摸几颗豆子啥的。
姑妈家和爷爷奶奶家住在一起,我去爷爷奶奶家还能和表姐表哥一起玩。刚啃着豆干,我看见对面院子里出来两个人,个子高的那个大约是初中生的样子,那个矮的就是我的新同学,估计是兄弟俩。那个包子脸的哥哥带着他弟弟找我表哥玩,才搬来几天,外向的哥哥交到了新朋友,内向的弟弟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个哥哥叫丹,弟弟叫舟,性格完全不一样。每次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丹爱吹牛皮,看他说的头头是道,像是见识很广,当时收音机电视剧和流行歌曲,他都知道,他还喜欢和原先院子里的孩子王抢做大王。
舟很安静,总是沉默。舟是个长的非常好看的男生,皮肤白净,四方的脸像电影里的小童星,眼睛又圆又大,可是他看上不是那么自信,不言不语的,白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他刚刚转学过来,学习不是那么跟的上,尤其是上语文课的时候,老是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常常光站起来就是不说话,脸涨得通红,在
老师的逼问下,他结巴着憋出来几个字,常常不是老师满意的回答。我扭过头用同情的眼神看看他,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睛瞥向别处了。
渐渐地我们熟了,他经常把他爸爸出差带回的好吃的分给我吃,但他常常找我做什么事情,不会自我表达,他会让他的同桌"上海人“找我。
舟的哥哥丹在我们院子玩的越来越狂,有一次,他要我们全院的人都服从他的命令,几个男生看不惯,和他打了起来,丹有几天没出来玩。我看见舟一个人在墙根蹲着,我走了过去,他用一根小木棍在玩一群蚂蚁。
我和他一起玩捉蚂蚁,给蚂蚁挖洞,把蚂蚁埋起来,给蚂蚁浇水,我们不说一句话,一起玩的很默契。
丹被教训了一顿后,老实本分了好多,有时候也愿意服从大家的安排了。那些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喜欢玩斗鸡。有一次玩的意犹未尽,有人提出来,帮我和舟办结婚仪式。
我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挺喜欢这个内向的好看的同学,小小的心里充满着喜悦和新奇和羞怯。我俩被他们搬弄到两边,分别坐着由两个男孩子用手臂支起了田字形的“轿子”,他们言之“八抬大轿”,舟的哥哥丹做着吹唢呐的姿势和音乐,好不容易把仪式做完,我看到那些大我几岁的男孩子都笑的东倒西歪的仰在围墙上。
舟在学校里好朋友不算多,因为他不太会直接表达想法,比较内向,同桌“上海人”是个自来熟,正好当他的传话筒。
我最后一次见到舟是四年级的冬天。课间的时候,我正在写字,右手小拇指上长着冻疮,写了一会笔芯断了,打开笔盒一盒子的断了笔芯的铅笔躺在盒子里,我正想着找卷笔刀削铅笔,卷笔刀削的铅笔不耐用,好多同学都喜欢用小刀削,我手上冻疮疼,实在不喜欢削铅笔。
我感觉背后有人戳我,转头一看,舟给我递过来一直笔。“这个是自动铅笔吗?”"上海人“有一支自动铅笔,那是他上海的外婆送给他的,除此之外,全班没有其他人有这种笔。我说“借给我用吗”他说:‘嗯,给你用。”
我用那支借来的自动铅笔写了期末考试答卷,每次要把笔还给他,他都说你再用用,等到考完试,我在家里想把笔送到他家去。奶奶说你别去了,他家昨天都搬走了,搬到另外一个镇上去了。我拽着那支笔,没有言语。
我记得那支笔我用了好几年,最后笔头都裂口,按钮也掉了,才收在家里的抽屉里。而后那么多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舟。
几年前,听说他得了肝癌去世了,心里感慨万千。我总以为,茫茫人海,有些有缘人总会再见的,没想到记忆中只有他少年的模样。他白净的小方脸,圆圆的大眼睛,扁扁的头,害羞的红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