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最远”

最近。

嗯,我很喜欢“最近”这词,这词在我的文章里出现得颇多。

我属于那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零碎的事情“堆叠”,怕再过一段时间,它们会被涂上釉质,一层覆盖一层。

坦白说:我就是很害怕丢失记忆。准确说:我是害怕想记起一件事时,却怎么都记不起。这感觉很折磨,就像这事本来已经结痂,我却拼命地揩掉,结果流出血来。

1

譬如:我想起了以往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发起高烧,冬季里夜幕比平日低垂,能看见星星。我勉强地撑着眼皮,星星没有一闪一闪,反倒像一枚枚零散的钮钉,既伶仃又刺眼。

母亲抱着我从村里的小路跑起,一路上,周边分外安静,能清楚听见母亲的呼吸,急速成鼓点。

她艰苦地把我抱到村里的卫生站,可是卫生站早已关门。她用手拍打卫生站附近的房屋,深夜里,一名满面胡渣的男人逆着光走了出来,他睡眼惺忪地揉起眼睛,刚想冲母亲吼上一句,看见孱弱的我辛苦地咬着嘴唇,态度360度地转变,“怎么了?”

“知不知道医生的家在哪?”

母亲听了一个大概后又抱着我快速奔跑。

二十年前,农村的街灯很昏暗,广州还没被冠上不夜城,漆黑一大团一大团的,母亲把我抱得很紧,那晚的风很冷,她生怕稍微一松手,风就会钻进毛孔,煽下冷意。而且她保持匀速,没有停下来,或者她不敢停下来。

黑暗中,跑着跑着呼出的气体变成一丛一丛的热气,打在我脸上,半晌又被空气迅速稀释,只剩碎碎念的一句,“没事的,没事的”,从农村窄小的巷道里左穿右插,乃至不再吱声。

多年后,我记不起那晚究竟有没有去到医生的家,好像后来不久撑不过眼皮,我睡着了,不,好像我一直看着母亲,从下巴颏的位置往上看,她的眼睛被放大了很多,像初生婴儿,瞳孔的黑色素占据大部分的晶状体,是被层层泪水放大的缘故……

我问母亲记不记起这件事,她思考了一会,“有么?真的有这件事吗?”没多久,她又笑着说,“不记得了”。

她是记得的,但她不想说了。

2

又或者,最近我回到婆婆家。

我在婆婆家生活了七年,城市的发达还没扼杀掉这条村落的容貌,只扼杀掉那条原本能够游泳的河流。

“这条河流已经没螃蟹寄居,鱼类也很少。” 婆婆的眼睛半睁半眯,跄踉几步后,指着不远处的桥,“你以前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我还记得你当时的模样,呵呵,不怕死。”

这要回顾到我六岁那年。

六岁的我跟如今六岁的儿童不同,六岁的我们是一大群人,很热血不做作,不喜欢约束,喜欢玩火更喜欢戏水,喜欢在水湍急之际往下一跳。有恃无恐。

因为村里的人生活水平低,我们没什么玩具,但人类的攀比心理不论年纪大少都是存在,六岁的我们攀比谁的胆子大。

从桥的护栏到水面约3米,我站在其上,没多想便纵身一跃。腾空的过程该是按照毫秒计算,但入水后我双眼黑了几秒,水流很急,我的鼻孔像成了一个突然被抽调的塞,所有的水拼命地往内钻。

现在回想,那次我的青春很有可能就这样被冲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是不会慌张,因为恐惧还没反应过来,体会不到恐惧。若不是看见后面跳下来的人会挣扎,会拼命地往岸边游,我还傻乎乎地随波逐流。

上岸后,婆婆气急败坏地跑到我面前,“你是不是想死了?!”

我当时对死,没太多意识,因为一个六岁的儿童没在世界里拥有太多,认为死亡只不过是活着的反义词。

所以那回她真的被气坏了,一路上用力地拉扯我,回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滕条对我鞭打。

没多久我脊背的位置便泛起冷意,起初认为是身上的衣服冷却,没在意,打着打着,冷感越加猛烈。

婆婆停了下来,她看见血液从我的脊背晕染,不粘稠,像一大堆恶心的神经线快速扩散。自此婆婆不敢再打我,为此她还内疚。事实上我不清楚脊背流出的血液是被婆婆打出来,还是跳桥时所擦伤。以往我很倾向前者,因为单纯,因为就算往后怎样犯错,她都不会打我。年长后我尤为相信是后者,甚至觉得一定是后者。

所以如今我总喜欢搭着婆婆的肩膀说,“走,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奶黄包。”

“臭孩子,那家店早已没有奶黄包。”

“现在我会开车,哪里有我就带你去哪里。”

3

最近广州下雨。广州下雨并不浪漫,没人愿意在雨水中停留片刻,更别提期待下雨。每个人仅争先恐后地往屋檐挤,我也不例外。拍了拍肩膀的水珠,雨水很密,在鳞次栉比的建筑里,这感觉不太好,仿佛雨水的狷傲不外乎想在硬朗的建筑面前证明自己并不弱软。是敌我的关系。

然而我是期待过下雨,读小学时,并非因为红色警报不用上课,当时还没有这福利。

印象中是夏季,临放学时下起一场大雨,班上的同学逐一离开。我没带雨伞,唯有等雨停,期间扶着防盗网踮起脚,把头往后探,偶尔用手揪了揪脑后的头发,儿时的习惯。不触碰雨水,端详着,看雨水下坠的过程,尝试记录,清晰地记录一滴雨水的长度、宽度、速度,很遗憾未能做到,任凭如何用力地看,它们还是倏忽的一下刷在面前,所以我一直认为雨水是无法被描绘及精准地被记录,它的存在是为了让世界朦胧,继而烘托氛围。

当天,值日生清洁完后也逐渐离开。

孤独从他们一个个说:“郭栩鹏,明天见”开始,紧接从门窗的罅隙、灯罩的缝隙、座位与座位的距离,往这空荡的教室聚集,继而涌来。

我能做的是勉为其难地笑着说,“明天见。”

唯独她,“你做完作业没?”坐在我后面,今天也是她值日,“能不能教我这道数学题?”

“可以啊。”

题目大概是:长江大桥共分两层,上层是公路桥,下层是铁路桥。铁路桥和公路桥共长xxxx米,铁路桥比公路桥长xxxx米,问南京长江大桥的公路和铁路桥各长多少米?

是和差的数学问题。

不难。

我得意地教起她,连续教了很多道类似的题目,到了最后一道,我显得迟缓,不是不会……这么多道题目下来,我留意到这试卷的版面不太干净,每道题目的答案位置总透着深浅不一的铅笔痕迹。

然而最后这道,我隐约看见括号里已经有一个很浅很浅的、曾经填写过的正确答案。

她察觉到我知道什么,尴尬地拿起橡皮再擦了擦,能清楚听见橡皮擦粗糙的摩擦声,因为恰逢那下窗外停雨了。

只是很多年后的今天,任凭我再怎么想,想得头皮发热,想得脑袋发胀,对于那个人,在我脑里只残留一个毛边的轮廓。

我很想记得,可是我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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