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有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以听雨为介,概况出人在少年、中年、晚年不同的感慨。都说,千万个读者读红楼,就会有千万卷《红楼梦》。甚至于人生每个不同的时间段去读,亦会滋生出不同的感悟。
红楼似梦,若梦非梦。富贵荣华、鲜衣美食如过往云烟,弹指间,稍纵即逝。曹公在《红楼梦》伊始便点明这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但其间的人物故事,场景出处,却都一一所证。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更宁愿把红楼比作道场。他们在红楼里修行,我们在现实中修行,相逢想安,淡然处之。
��蒋勋先生把《红楼梦》定义为一本青春小说,大观园是一个巨大的青春王国,将成年世界的污浊功利与青春世界的单纯美好隔离开来,让少男少女的青春之花在这里肆意绽放。在众多耀眼的明珠里,惜春是大观园里最孤独、最不起眼的。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是贾家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位。她居暖香坞,善绘画,喜修禅,寡言少语,平素极少与人打交道,知心的好友也只有馒头庵的智能与栊翠庵的妙玉。这也冥冥之中印证了薄命司里对惜春的判词:“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她没有黛玉的风露清愁,宝钗的冠压群芳,湘云的乐观豪迈。她如溪水旁的蓼花,差池办黄菊,冷淡过清秋。惜春虽是贾府的四小姐,其父贾敬沉迷炼丹,祈求长生,将宁国府的大小事项皆抛之不顾。其兄贾珍沉迷女色,娇奢度日,又怎么能悉心照顾年幼的妹妹?贾母怜其孤幼,将她接到荣国府照顾,比起对宝玉的宠溺,黛玉的疼爱,对惜春只是一份责任和不忍。虽说惜春与黛玉都是寄住在贾府,但惜春却没有宝玉、宝钗等兄弟姐妹的呵护,紫鹃、雪鸢等丫头的贴心陪伴,也许是习惯了被人忽视的生活,惜春在园中聚会、诗社作诗时,都不是最出众的,唯一在书中着墨较多的则是贾母让她画一整幅大观园图,记录下园中的景色生活。
很多人说,惜春是冷漠无情的。在贾家抄家时,她不顾多年的主仆情谊,把入画抛弃。与兄嫂决裂,并说出:“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去。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冷漠决绝的背后,是惜春早就看透这个烈火烹油、锦衣玉食的家族背后的不堪,是她对一次次恐惧、绝望后最后的反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最终,贾府还是倒了。父亲身亡,兄长发配,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再也看不见任何希望。迎春姐姐被折磨致死,探春姐姐远嫁他乡,昔日风光无限的贾家四小姐,原来真应叹息。黛玉姐姐油灯枯尽,湘云姐姐失去挚爱,孤冷清傲的妙玉,她的好友,她的知己,竟也被盗贼掳去,不明下落。大观园里那些花儿还是逃不过凋零的命运,零落成泥亦或者随着沁芳亭畔的溪水,流出了大观园,去往未知的远方。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既然红尘之中已了无牵挂,不如削发为尼,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不求修仙成佛,只求寻一僻静之处,安放那颗早已疲惫不堪的心。那幅未完成的大观园图景,也一并随着残缺的过往,埋葬在绿水青山,云山古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