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是祭坟的日子,一张张纸钱、一根根蜡烛、一柱柱香轻快的散发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在感天动地的鞭炮声中,阴间和阳间在这里神交契合,人类历史在这里承袭、繁衍,死人得以安息,活人得以安慰。
按照习俗,经过祭奠的每一座坟的坟顶上都压着三张纸钱。可是在姑苏小镇的一片坟地里,有一座与其它坟墓极不协调的坟墓,无论是什么时候,这座坟上都没有人来祭奠,坟头没有钱纸,没有纸屑,没有蜡烛,没有香,什么也没有,有的这是四季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的杂草。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个小镇上没有浩瀚壮阔的长江,只有一条清澈见底,涓涓流淌的小河,随风摇曳的芦苇和在水底油油招摇的水草不分昼夜的拍打着两岸。

一天,河东出嫁的哭声,河西迎亲的唢呐声响成一片,一对新人入了洞房。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新娘子秀气温顺,新郎英俊威武,顾盼之间流露出彼此的相爱默契。
坟头上的青草一年一年的肥绿着,枯黄着,那抢眼的极不合时宜的坟头除了缺少人间烟火以外,其他的跟别的坟头一样,经过大自然有机无机的化合,草也总是那么茂盛、苍翠,荒草全然不懂世人的蔑视、鄙夷,不谙人情世故的青黄着、肥绿着,恣肆地显示着它的一视同仁。
简单重复而百看不厌的书信串起的思念随时间拉扯成一缕缕的情思, 每时每刻的缠绕着她的神经。一去就是三年的昔日的新郎终于探亲回到了小河旁,回到了它的新娘身边,他一路上都在为见面的情景激动着:那简陋的仅容二人促膝的小土屋,那柔情似水的新娘,脉脉含情的妻子,以及妻子在公婆面前极力表现出来的镇定平和,以及他怎样对她笑,怎样跟他亲热……他兴奋得每根神经都直发抖,他那相思的饥渴终于可以得到滋润了。
相见的场面出人意料的平淡,甚至有些凄凉,父母激动而欲言又止的沉默,妻子苍白憔悴的面庞。晚上当他百般温柔的抚摸妻子的时候,妻欲言又止,先是呜咽,继而越哭越烈,最后把他推出了那间小土屋,“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他又羞又怒,凄凉、惆怅、内疚以及被拒绝的恼怒、情爱所激起的颤栗统统汇成了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妻子的尸体直挺挺的悬挂于他的眼前。
孤坟上的杂草任凭狂风暴雨的抽打和蹂躏,仍然艰难而又倔强的扭动着它那瘦弱的身体,苦苦地挣扎着,直了又弯,弯了又直。
她刚尝到两个月幸福、温馨的家庭生活,就把满腔的依恋和哀怨连同她的丈夫一起送到了部队。过了门的姑娘就是媳妇,少女时在娘家练就的一身本领在婆家都派上了用场,不久,她的好名声就成了镇上婆媳们吵架死踢来踢去的话头,婆婆们都把她当作选择儿媳妇的标准,年轻媳妇们大多把她当作仇敌。
然而三年的时光把日子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穿了她的生命。她悄无声息的躺了下去。坟头却隆起了羞耻。送葬那天,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了,黑压压的山头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与简陋丧礼沉重、肃穆、哀痛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们都用鄙夷的目光,刻薄轻佻的话语低声儿又足以让别人听见的声量在交谈着,尤其年轻的媳妇们嘲讽挑战的目光斜瞟着婆婆,婆婆们只得暗自羞愧地故意用视而不见的姿态来掩饰受了欺骗的愤怒和羞辱,掩饰着受奚落的无奈。
她给她的信中只有简单重复的语句,然而,丈夫读到了她和他之间所需要的全部内容,她没有多少的文化,没有委婉和含蓄,她总是写道:“你该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
每逢赶集的日子,她细弱的身子总出现在邮局的投递口,那是她生命的全部,然而死物始终代替不了活物,独守的日子是那么的漫长而黑暗,没有爱没有情,没有希望,没有灵魂,细小沙子一点点的长年的积累终于淤塞了河流的河床,直到河床干枯,时候,她一天胜似一天的消瘦,她终于在道德斜坡上滑了下去……
他是她老公的哥们,为人仗义,家里有大事小事的时候,他都总是来家帮忙,
罪恶和绝望一直纠缠着这个曾一时光鲜继而憔悴干枯的灵魂,终于,在丈夫归家的晚上,一根绳索便摆平她的一切。
一年后,她的丈夫又做了一次新郎,陶醉幸福在他们曾经陶醉幸福过的那间土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