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

大多数人是在新生军训动员大会上第一次看到孟铮的,明明都穿着统一的军训服,但在这个人身上却显得格外好看,就像他名字,铁骨铮铮。八月份的暑气还没散,原本一群热得蹲在人群阴影里的女生们看到他的出现,都兴奋地站了起来,边踮脚边询问着司令台上那个同届的男孩,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一个月前,我也这样感慨。

现在想起来,初升高那年怕是青春里最幸运的一年。中考那两天身体发着低烧,天还下小雨,考试时迷迷糊糊,分数出来那天我还在祈祷,能上普高就不错了,结果一看成绩,压线进了市一中。爸妈为我摆酒席庆祝的时候,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在庆祝后的第二天,我就被送去某位老师家补习高中课程。

那天我是最晚到的,其他人都已经在教室里落座。说是教室,其实也只是老师家某间许久不用的空房,空间不大,但放得下十几张课桌。我选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拿出本子静静等着。这一排只有我一个人,宽敞没有束缚,可以跷二郎腿,可以在本子上涂鸦,也可以发呆神游,或者在底下做些小动作,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上课老师是一对夫妻,妻子教数学,丈夫教英语。爸妈给我报了三十天的课时,每天上午英语,下午数学,每门科目两小时半。而我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望着左斜方窗户外那棵及两层楼高的桂花树,屋里的蝉声是从这树上来的吧,正准备再想些什么的时候,就被老师提问,不是句子语法,就是函数解析,都是些我不擅长的东西。

一个人坐后排的好日子没有几天就结束了。那天早上我嘴里嚼着粢饭团,对着摊开的英语书想着前一天晚上看的电视剧,想到精彩处,发觉身边光线一暗,旁边来了人。心一惊,转身欲问,却看到张陌生的脸,这,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忘了把嘴中的东西下咽。没人吧?对方先开口,我下意识摇摇头。男孩坐毕,就和班上熟悉的人开始说笑,原来在志愿填好后他就去美国旅游,回来后倒了两天时差,这才晚了几天来上课。

那是孟铮第一天来上课,书还来不及找高年级借,我就把自己的课本推给他。等翻开书页,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书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涂鸦,他不会介意吧?显然是我想多了,他并不怎么看我书,但我心里依然空落落的。

孟铮是学霸,他来的那天就听人夸他。但“同桌”坐久了,我发现不是学霸就喜欢学习,每次布置课后习题,他比我都不耐烦。也不是学霸就沉默寡言,相反,他很健谈,一会儿说这个语法在国外都不这么用的,一会儿说这个函数解析可以有更简单的方法,一会儿抱怨昨天打游戏一直输,一会儿又埋汰刚上映的电影水准真不高。学霸上课也会开小差,一个不留神,他的草稿纸上就写满了密密麻麻一片的字,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瘦劲清峻。有次英语课做课后习题,我厚着脸皮拜托他帮我写一个名字,在我的英语词典侧面,他爽快地接过写了起来,等我把词典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写了繁体字。你的名字笔画简单,写繁体字看起来充实,他是这么解释的。

孟铮是个吃货。我每天早饭都是打包到教室后再吃,而且一天一个花样。那回我正在往嘴里塞小笼包,在做题的他抬头问我,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吃的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他也想吃。那时候看起来我们是很熟的同学,但我在他面前依然拘谨,突然听到他这么问,好想马上答应,可会不会太热情,还是答应吧,毕竟每次测验时我都在瞄他的试卷,带早饭就当谢礼了。

我也没想到,这一带,会一直带到开学后。

九月军训结束,高中的课程正式开始。几周后,QQ突然抖动,是孟铮发来的消息。他问我是不是走读生,想麻烦我带早饭。我吃过食堂饭菜,味同嚼蜡。即使理由我是多么明白,但依然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脸正在慢慢变红,拼命压住悸动的心,故作镇定发了个ok的手势,只不过,理科班在五楼,文科班在三楼,我让他每天早读结束自己下楼拿早饭。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不知道七色云彩究竟漂不漂亮,但我知道的是,那天早读结束,孟铮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班上过半数的女生都在尖叫,不只是这样,隔壁班的女生也出来围观,她们怕是都看见了踩着七色彩云的意中人了吧。孟铮脸上罕见的出现红晕,这让送早饭的我也很紧张,居然在祈祷这段距离可以长点,或者我走慢一点,心里是这么想,可脚上的步伐变得快了几分。等他离开,我面对班上女生们的“拷问”,表面一脸平静,心里早就绽开了簇簇烟花。

毕竟这么大骚动不好,后来再带早饭时,我就给他送上楼去,好在他拜托我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只是每次去送早饭,身边陪同的都是不同的女生,有要电话的,有告白的,有送情书的,同龄女生都好勇敢,只有我,就敢偷偷看看他。更虚伪的是,身边人在问我喜不喜欢他时,我矢口否认,但身体那种因为撒谎,或者是因为秘密被窥探而引起的不安和紧张的灼烧感,只有自己知道。

再后来,学校出了新的校规——全体学生一律住宿。这规定让我觉得,自己和孟铮之间的联系就这样置了一道屏障。勇敢的女孩们还会在他生日送礼物,平安夜送苹果,情人节送巧克力,而我只敢在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时,目不转睛看着他。中午在小卖部买零食,有时会见到他,碰上排队人多,他便会把自己前面的位置让出来,让我先付,这种理直气壮的插队,应该是我胆子最大的时候。

再后来,是在高考考场遇见他的,那时他已经被保送,正站在考场外为班上的同学加油,看见我时,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让我好好考。

那年高考发挥正常,过了潮湿的梅雨季就是炎热的三伏天。吹着空调蜷曲腿填志愿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初识孟铮的那个夏天。

哪怕到了现在,我依然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女孩。前些天看到孟铮的朋友圈晒了一份保研通知书,打开对话框想祝福他,可删删减减后又退出。这么些年,他还是那么优秀,我还是那么胆怯,这份小心翼翼的感情一直被我偷偷藏在青春里。

这一场青春的大雨,让世界泛起阵阵雾气,故事一开始,我从不认为这种扑朔迷离的情愫会是爱情。等到日出雾散,看着水汽蒸腾幻化成的彩虹,那斑斓的色彩让我后知后觉,原来,那年七月窗外的蝉噪虫鸣是我整个青春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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