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上山
记得X来山里的第一天,恰逢晚上有个露天烧烤会,他一路跟着我,端起早就准备好了的菜品拿去楼下。我坐在上楼的石阶上写着便签(前一周我每天都在使用手机便签写日记),看着他在薄烟中显露出的侧脸,忍不住把“他真好看”四个字藏进了日记里。
24点过后,饭桌上的人逐渐离席,回到山间的卧室里睡觉,X放下手里的活,说“走,咱们去看星星吧”,我们不约而同的拿起桌子上没开封的百威爬到了村子高处的石板路上席地而坐。身边有几只萤火虫飞来飞去,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萤火虫,颇有一种穿越到了宫崎骏笔下秘境的感觉。
我们沉默着看了会星星,他开口说“其实我小时候可惨了”却欲言又止,我打开一罐啤酒,散漫的说:“你说说呗”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提了”。他不喜欢提起自己的童年,就像他很少念叨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
他从前其实是很喜欢和别人聊自己的童年的(他的童年掺和着暴力),他想得到同情,却发觉用力过猛不但得不到同情,反而会招来莫名其妙的厌恶,后来他说话常爱说半句。
“你怎么舍得你女朋友来这里的啊”为了缓解气氛我特地用了一种滑稽又好奇的语调问他,他还是不说话,直接躺在了有些冰凉的石板路上说:“冬天分手了,我们不合适,都是在最底层挣扎过的人。”兴许是酒精发挥了功效,这次他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自己敏感又克制的爱情故事,却在最后,蹦出一句“你不懂”。
我记得那天X讲完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说自己不爱了,眼神证明他没撒谎。
我缓缓吐出“你们男生总比我们女生薄情又理智”。然后喝光了剩下的酒,他拿起手头的啤酒说:“你说的那个东西太文艺了,我一点都不文艺”。的确,他是个泡在浪漫主义浴缸里的现实主义者。
02竹林
X从小就混在篮球队,来这里后也没戒掉这个爱好,经常跑下山去打篮球,回来就把脏衣服扔给我,求我帮他带回去。说实话,接到衣服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我们认识了很多年的错觉。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换一个场合认识X,我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极肤浅的人,如果不是太长时间相处,假设他会是我们学校隔壁班口碑很差的男孩子,我一定会极讨厌他。
可是相处久了,他那种矛盾体特性让我始终讨厌不起来,比如 : 说话只讲半句;不爱学习却把《安娜卡列尼娜》看了三遍;说自己不文艺,却把毛姆、张爱玲、川端康成…那些文艺青年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
有一次我问X“你觉得在这里无聊吗?”他说:“我没啥感觉,每天看会书弹着吉他就过去了”,而我那个时候就有了想离开的冲动,总觉得回家才是最不浪费时间的明智选择。
无意中借X的手机记个便签,打开便签从来没有想过,那竟然会是堆堆的闲言碎语,文字极其敏感、细腻。征得他同意后我翻看了一篇日记,百分之九十的心理活动,有些冷淡与脱俗。突然理解了那天他在竹林里说的话。
那次在村子里瞎逛,我们爬到了竹林深处,发现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老爷子在住,他走出来对我们微笑,我和X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摆手示意再见。
走的时候,我对X说:“他好可怜啊”,X很正经的看着我讲:“你怎么知道人家可怜,我倒是觉得他过的很好,不是所有的与世无争都是不好的”。
他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在想这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俗人吧。
03下山
山里蚊虫很多,我的脚腕被花蚊子咬的不堪入目(我带的长裤是阔腿裤,容易飞进蚊子)。X看见我总是挠脚腕,就让我去他那里挑了一双新袜子,那是一个画着绿色小竹叶的袜子,晚上我把它洗干净后搭在了楼梯扶手上,起床后发现旁边又多了一双其他颜色的袜子,一定是X早起洗漱时放下的(昨晚我洗的袜子还没干)。
我从前很喜欢一个人做事,只是X突然冒出来,让我不得不进入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用同一节奏做事情的状态中。而且,我们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在看不到对方的时候问屋子里的其他人“你看到我搭档了吗?”。
早起我打算下楼去敲X卧室的门,和他一起去餐厅吃早餐。还没走下楼便透过雕花缝隙看到他正坐在木桌前等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有一个同龄人作伴,的确是一件异常幸福的事情。
我和阿姨的矛盾和我想离开山里的愿望成正比,尤其是在我手机摔坏的那段日子里。一次,进城修手机顺便陪X看病(南方潮湿我们都长了湿疹),我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着X挂号逐渐远去的背影,放空着自己,抽泣着哭了起来。那是一种在异乡越来越无力的孤独感。趁X回来前,我早早把眼泪抹掉,试图把视线移到越来越拥挤的排队处。
不知他从哪里看出了我会有些无聊,就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给你玩吧”。我接了过来,有些委屈的对X说:“如果不是你也在这里(山上),我早就离开了”,他笑着说:“诶,你可别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在和阿姨的最后一次争吵中,我一个人跑回了卧室,收拾着自己的衣物,X冲进我的卧室说:“你现在就走啊,那我也不待了”。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一起下山呗”我们商量好了一个时间,决定一起去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