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北方人,但是对于面食,有一种近似于执拗的喜欢,大概是因为自己白白胖胖像个包子的原因吧。
对面食的喜欢,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我曾经创下过十岁吃下十个包子的记录,这里的包子不是小笼包,就是和外面卖的扬州包子一样大的大包子,还吃下过满满一大盆子共计52个的饺子。这么能吃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从十五岁以后,不管怎么折腾,我的体重再也没有下过120斤,一直蹭蹭往上涨。所以我经常埋怨我的老娘,怪她不管管我。老娘总是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说:“你要吃,我未必让你饿着。”好吧,确实都怪我自己咯。
原来家乡的夏天,会有农忙,会双抢,大人双抢抢什么,我不太知道,小孩子的我知道,我们抢吃的。打谷机昼夜不停的轰鸣声里,我们昏昏欲睡,却怎么也不肯真正睡去,因为当大人收工的时候,会有丰盛的聚餐等着他们,这种聚餐,那时叫“打平伙”。我们就像等候的秃鹫,在等待着这场盛宴。
当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打谷机终于停了,我们也一个个精神起来,飞快地捧起早已准备好的大碗,挤到各自的爸妈身边。菜其实花样不多,贵在量大。这简直是像我这种饕餮的福音啊。
一大盆油炸小鱼儿,就是河沟池塘里的各种小杂鱼,白天由半大小伙子们或钓或下网捕来,裹上自种的新麦磨成的面粉,用自榨的菜籽油一炸,嚼起来鲜香酥脆,可以吃得连渣都不剩。
一大盆红烧肉,选用有二指肥膘的土猪五花肉,下锅炸成微黄后,加入酱油烧制而成。肥肉不腻,瘦肉焦香。那时生活苦,肉是限量的,每个大人都只能分到两块,并不能吃得尽兴。
一大缸瓠子鸡蛋汤,瓠子切成薄片,配上土鸡蛋做汤,碧绿金黄,煞是好看。
主食,就是我最爱最爱的面食——老面粑粑。新麦磨成的面粉,加入酵母(不是现在袋装的粉末状的酵母,而是一坨上次做粑粑留下的面团,大人叫它“老面坨”。),发面几个小时,然后大铁锅底部放水,柴火把锅烧热,取一大坨面团沿着水边贴在锅上,按平,面团上会留下深深浅浅的手指印。那时候,我总是站在灶旁,着迷地看着,看粑粑们带着指印一个个贴在锅里,逐渐贴成一个圆圈,蒸腾的热气中,粑粑们大小一致,神情庄严,带着红尘的烟火气,比外面皎洁的月亮更动人,更亲切。当然这是我的感受,文人骚客们大概还是觉得月亮更美丽些吧。
当在锅边转了第六十三遍的时候,烧火的婆婆终于撤了火,说:“熟了。”掀开大木头锅盖,腾腾的热气中,粑粑们化茧成蝶,褪去了曾经的干瘪,没有了深深浅浅的指印,白白胖胖,煊煊软软,一个个有饭碗那么大,被捡起来堆到簸箕里,小山一样送到竹床拼成的长桌前,参加夜的盛宴。
一碗瓠子蛋汤,几条小鱼儿,一个大粑粑,是我守候到半夜的回馈。双手捧着粑粑,使劲一掰,粑粑裂开了,一股麦面的香气扑面而来,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以至于后来路过香气柜台的时候我总想:为什么没有人生产麦面味儿的香水呢?有那种香味儿我一定买。(呵呵,脑补下穿高跟鞋抹口红的妹妹们身上飘着麦面味儿,那画面不要太美。)粑粑不像馒头,它贴近锅的那面会形成焦黄的硬壳,咬一口软的面,再嚼一口硬的壳,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喜悦起来,嘴里不由发出了细碎的满足的哼哼,这种哼哼是不自觉的,我自己并没有察觉。直到结婚以后,老公嘲笑我,说我吃到好吃东西的时候,喉咙里就会发出声音,我才知道竟然这样不雅。不过近些年,这个毛病已经没有了,因为我很久都没有感觉有什么食物特别好吃了。
老面粑粑的记忆,就是我执拗喜欢面食的原因,长大后,我也试着做过很多时髦的面食,蛋糕啦,土司啦,披萨啦,最终还是觉得,老面粑粑最好吃。可惜当时没有手机,没有留下粑粑的靓照,上面的是相似的网络图片,而这块土司是我自己做的,备注下图文无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