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上海。
今年的冬天比任何一天来的都早。天阴沉沉的,黄埔江的水居然泛着隐隐的红色,走在江边,总能闻到一股来路不明的血腥味。这年头人命关天的事也变得稀松平常,不光是上海,大半个中国都一样。
十里洋场上,声色场所依然歌舞升平,可毕竟挡不住防空警报的轰鸣。卢沟桥事变,东北沦陷,整整一年的战事频传,日本人越来越逼近了。家底丰厚的大户人家纷纷抛家舍业,举家前往内地和香港。每天都有大公司倒闭,银行家跳江,工人领不到工钱,银行也取不出钱来,人心惶惶,可去香港的船票又岂是一般人能够买起。据说黑事交易只认金条。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可大冒险家们也开始撤退了,横行街头的大多是斧头帮,青红帮的残党和各式各样的大小流氓。
孟赫从一户独门独院的公馆里出来,眉头皱起,心事重重。刚从杜公馆得到消息,杜月笙也准备迁往香港。上海在特殊时刻唯一一个还算有影响力的人就要逃离,上海崩溃近在咫尺,上海口岸被打开.......,华夏土地几千年的文明又该走向何处。自己想找李部长更改一下任务目的,阻止日军入侵。可李部长告诉他,我们只是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保证这个世界的文明不受到其他世界文明的侵害。每片土地的文化都有命数,这个劫案华夏是无法避免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前,梦乔在追查圆明园文物的下落,峤三在发动游行给救国军捐赠物资,龙驹在暗中阻止希特勒找到通往天堂香格里拉的入口。自己竟一时间无所事事,他正想着,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孟少爷”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妇女,五十多岁的模样,口音带着京腔。“您是...” “我听说,上海滩最古道热肠又讲义气的就是小兄弟你了,我有件私事,想请你帮个忙。”大姐微笑的说。
上海结交黑帮人士,不打麻将是不行的。上海滩第一大亨,青帮头号人物黄金荣就最喜欢打麻将,在他影响下打麻将成为上海最流行的社交方式。
镇江青帮顾华堂牛壮爷,精通赌术人称“活手”。一副三十二张的牌九,只须摸上三五次,便能从背面或侧面知道是什么牌,而且,他想要什么牌就能拿到什么牌。如果是一副一百三十六张的麻将,他也只须瞟上几眼,便能认清其中的三四十张,有这些“明张”垫底,要做大牌便是举手之劳。人们都说四爷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是手到成功。
初到上海的泉大鸟第一次在牌局上见到了牛壮爷,可牛壮爷居然被同桌的一个小子赢了好几把。这小子明显是出了千,不过他动作实在太快,而且每次赢的都不多,除了一次大番子全是屁胡。年纪不大就知道见好就收,留下一通好话才走,连牛壮爷都只是翻翻眼皮没说什么。
泉大鸟对这小子印象很不错。他穿得很像出入洋行的富家小开,可真正的小开都是输钱从不红眼的败家子,谁会去研究千术呢?所以泉大鸟认定他是个老千,而且还是个很机灵的小老千。他四处打听了一下,那小子外号小赫宝,年纪轻轻,才十几岁。
泉大鸟来上海的日子不算长,他在京城的时候专和日本人做些秘密交易,买卖的内容从古董、字画到各种情报,无所不包。如今时局乱,他来上海是想找个靠山投靠,或者找机会去香港,眼下两边都没着落,只好先弄点钱再说。半个月前,他的搭档中了街头的流弹,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两天前,泉大鸟听熟人介绍了一单很不错的买卖,心里痒痒的,但孤掌难鸣,一个人做不成大买卖,这几天一直在物色合适的搭档。这个小赫宝让他很感兴趣,便跟在他身后出了赌馆,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此时天色已晚,路灯昏暗。小赫宝在街边一家小店买上几个生煎包,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便宜而简单的东西他吃得很香,穿过三条马路后,他拐上租界区附近的一条大街,消失在一扇法式雕花大门里。
那门上挂着块牌匾:白猫舞厅。大门外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今晚八时半,隆重举行花国舞王选举。资费每位大洋五元,附送红酒一杯。
泉大鸟只听说过黑猫舞厅,白猫舞厅闻所未闻,不过这“花国舞王选举”倒是在一份小报上看到过广告,据说沪上的名舞女们都会到场,应该颇有看头。打仗归打仗,上海滩上永远都有灯红酒绿。
眼下距离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莫非这小子打算把刚得手的钱花在女人身上?泉大鸟寻思了一会儿,整理整理不安分的大鸟,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等看。
半个多小时后,大门旁的窗户里亮起了灯,音乐声飘了出来。小赫宝出现了,换了一身西式门童的制服,笔挺地站在大门口。文昌平觉得奇怪,莫非这小老千还兼着这种收入不高的工作?
在灯光、音乐和广告的刺激下,门前开始有人聚集了,不过大门仍然紧闭着。小荣宝开始张罗众人依次排队,十分钟后,门前排队的人已经有了三十几位。
中国人爱凑热闹,好些路过的人本没打算进去看节目,可一看这么多人排队,也动了心。队伍快要排到马路对面去了,人群开始不安,纷纷催问那些大牌舞女到底什么时候来。小赫宝耐心地解释着,还请大家务必保持秩序。焦虑中的人们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幸好几分钟后,舞女们终于出现了。
她们三三两两,乘着黄包车前来,一个个浓妆艳抹香气逼人,或巧笑嫣然,或媚眼如丝,虽然天气寒风凛凛,她们却穿着高叉的旗袍,露出白生生的大腿。在场的男人们眼都看直了,大呼小叫地催着小荣保赶快开门。
小赫宝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收入场费——每人五块现大洋。收完钱他又说,今晚的舞会是一位帮会大佬主持的,得先去向他禀报一声,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就来开门放行。
已经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人们也不在乎多等五分钟,况且黑道大佬为捧女人举办这种比赛那也是常有的事。
小赫宝就这样在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一个五分钟过去了,两个五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了还是没出来,最后居然连音乐声也停了。外面的人们忍无可忍,大家可不是花钱来吹西北风的,终于在几个好事者的带领下破门而入了。
小赫宝去了哪里?泉大鸟很好奇,也趁乱跟着这帮花了五个大洋的人冲进了那扇豪华大门。没有香艳的舞女,没有黑道的大佬,也没有舞厅,大门后面是间空屋子,连椅子都没一把,地上摆着个破旧不堪的留声机,喇叭正对大门,所有的灯都用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裹了起来。穿过空房子,阳台上有扇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大家全都傻了眼。
“阿拉都被小赤佬骗了!”人们愤怒地吼道。
已经太晚了,二十分钟都够小赫宝跑到黄浦江边了。
就这样,七八十位爱热闹的人被骗走了四百多块现大洋。那些舞女们来这空屋子走一遭,每人可得一块现大洋,而小荣宝则把三分之二的收获捐给了抗日民主联合会。
看着那些骂骂咧咧的人们,泉大鸟却很高兴。这个小老千的确有两下子,他终于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新搭档。
一连三天,泉大鸟在牛壮爷的赌馆里守株待兔。他深知,真正的赌徒三天不赌比三天不吃饭还难受,而他理想的搭档最好是个职业赌徒。
就在第三天,小赫宝出现了。这小子脚上新买的皮鞋铮亮,还学着大佬们的样子抽起了雪茄,人五人六的。
泉大鸟心道:到底是年轻,就爱摆阔气。他没有立刻去找小赫宝摊牌,而是默默地观察他,看他怎样打牌。是豪爽是谨慎,是胆小怕事还是敢于一搏,赢了是否得意忘形,输了是否灰心丧气——在牌桌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小赫宝跟上次一样,输输赢赢,只胡了两次大番子,剩下的全是屁胡。泉大鸟确定,这小子不是胆小,而是真的稳重。
小赫宝玩到晚上十点离开,泉大鸟尾随其后,一直跟着他走过赌馆所在的那条街。眼看青帮的势力范围渐远,没想到小赫宝却突然跑起来,泉大鸟吓了一条,不能让这小子在自己眼前失踪,他也追了上去,追过几条街,小赫宝不见了,泉大鸟气喘吁吁左右寻找,突然脖子一凉,亮晶晶的匕首放在自己动脉上。他吓的不敢再动。小赫宝说话了“巡捕房的?”“……不,不是。”泉大鸟到底上了年纪,连气都喘不上了。
“那你追个啥啊!我又不欠你钱。”小赫宝来了脾气。
“你想不想赚一大笔钱?”泉大鸟的声音有点虚弱,但那个“钱”字格外清晰。
“你想做啥?”小赫宝明显提高了警惕,身为小老千的他可不是好骗的。
“我有笔大买卖,做成了,够你换张去香港的船票。”泉大鸟决定直接下饵。
“你看我像傻子吗?哄别人去,小爷没空陪你玩。”小赫宝抖抖衣衫,转身就走。
“我本来有个合伙干的兄弟,现在躺在医院里。这真的是个赚钱的好机会,而且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你信不信,请先听我说完!”泉大鸟急了,如果错过了小赫宝,他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一定知道蓝衣社,蓝衣社的头头是戴笠,戴笠手下有个专门帮他搜罗各种宝贝的人。你也肯定听过黑猫梦乔这个女人,她最近跟丈夫离婚,准备去香港发展,手头有个很不错的宝贝想出手。碰巧我见到了她本人,也见到了那个宝贝。现在,我手里就有那个宝贝的赝品。”泉大鸟一口气说出两个沪上响当当的名人,为的就是引起小赫宝的兴趣。
“黑猫梦乔”是上海滩上唯一没有显赫家世,却跟黑白两道甚至军政要人都混得熟稔的名媛,是社交界翻云覆雨的人物。梦乔虽是女子,却豪放不羁义气干云,不仅能跳交谊舞,还擅长西班牙斗牛和吉普赛舞,不论旗袍还是洋装统统作黑色打扮,在艳妆美女中独树一帜,因此有“黑猫”之称。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都没兴趣,请不要再跟我讲了,要是你想算计蓝衣社,最好先去买好棺材。”小赫宝停下正色道。
“请听我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泉大鸟察觉到了小赫宝的犹豫,“戴笠的手下非常清楚宝贝在黑猫手里,但黑猫开出的价码太高,两人谈不拢。现在局势越来越差,黑猫急于出手愿意把价格放低,却不方便自己去谈价钱。正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又正好我手里有那个宝贝的赝品,我们可以趁机把赝品卖给戴笠的手下,然后带着宝贝去香港。白赚一笔差价,宝贝还可以再卖一遍。”
“你就不怕蓝衣社的人扒你的皮?”小赫宝朝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知道吗,暗杀过汪精卫和日本大使,手下有十万兄弟,蒋介石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连黄金荣杜月笙也不敢动他,你知道他死在谁手上?蓝衣社。”
“如果生意成功,我们可以赶上当晚离开上海的船,等到了香港,还可以转道南亚和日本。宝贝在手,不愁找不到好买家,等他们发现东西有假也奈何不了我们了。”泉大鸟越说越兴奋。
“我根本不认识你,凭什么信你?”小赫宝显然有些动心。
“我没时间找搭档了,这件事单凭我一个人做不了。”泉大鸟说的是实话。
“你先告诉我那究竟是个什么宝贝,我考虑考虑。”小赫宝的口气松动了。
文昌平大喜,凑近小荣宝身边轻声说道:“慈禧太后有九颗夜明珠,全都带进了棺材里。八颗镶在凤冠上,最大的那颗在她嘴里。九年前,孙殿英把东陵给翻了个底朝天,最大的夜明珠送给了宋美龄,剩下的八颗被那帮老兵哄抢一空。我听说,有两颗珠子落到了黑猫梦乔手上。梦乔为人厉害,她开出来的自然是天价,但她现在脱手心切,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握住这个机会。”
小赫宝上下打量了一番文昌平,“老先生,我只有一条命,这种东西可不是我这样的小角色可以碰的。你就当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也没见过你,祝你发财。”
小赫宝说完就要走,泉大鸟却不急了,他是老江湖,知道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算我看错了你,不敢赌上性命去搏的人,活该当一辈子小角色。”
“你说什么?”小赫宝毕竟年轻气盛,站住了脚回头应道,“要是动不动就赌上性命,那才会当一辈子小角色。”
“你以为就你怕死吗?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谁都不知道明天是死还是活。我当了一辈子的小角色,如果这么窝囊地去死,我做鬼都不会甘心。错过这次生意,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这几句话的确是肺腑之言,泉大鸟是个老汉奸,却不是大汉奸,在江湖上连个字号都没有。话说到这里,他眼中居然含着隐隐的泪光,整个人在路灯下显得疲倦而苍老。
男人的眼泪有时候比女人更有说服力。小赫宝怔在原地良久,最终,没走。
依照泉大鸟的行动方案,首先要去买下赝品,再把赝品高价卖给戴笠的手下,用这笔钱从黑猫梦乔手里买来真正的夜明珠,最后跑路。两相转手打个时间差,只要不出纰漏就是稳赚。当晚,泉大鸟和小赫宝谈好了条件,全部活动经费由泉大鸟负担,得手后赚的钱小赫宝分两成。
不过,计划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麻烦。泉大鸟和小赫宝这对刚刚结下的搭档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第二天,小赫宝乖巧地跟在文昌平身后,扮作他的小跟班。这一大一小两个老千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步——找龙驹买赝品。
龙驹才二十多岁,却在京城琉璃厂大有名气。他的养父是宫里的大太监,从小就见惯了大世面。表面上他专帮人掌眼,其实也兼做假货。正因为知道真货真在哪,他经手的假货也就格外的真,也从来不愁卖不出去。泉大鸟所说的赝品就出自龙驹之手,这位久居京城的大少暂居上海也是要借道去香港,并且已经买好了船票。
他们见到龙驹时,这位穿着白色缎子长褂的夏少爷正在喝茶。他生得皮肤细腻杏眼高鼻,手里还捏着块白色真丝帕子,活像位梨园名伶。
“龙少爷,这几天让您久等了。我准备好买那两颗珠子了,能先让我看看吗?”大鸟平年过不惑,却对这位大少十分客气。
龙驹的架子不小,居然没有答话,只抬手示意下人去取。
假珠子很快拿来了。做工考究的黄花梨木盒里,黑色的丝绒衬底,盛着两枚桂圆大小晶莹透亮的圆珠,珠色褐中带青。
“真货我见过,唯一的区别就是真珠子见一次光能亮上六七个时辰,我这珠子只能亮上半个时辰。”龙驹轻描淡写地说着,把一块大大的黑色厚绒布盖在珠子上。
泉大鸟定睛细看,两枚珠子透过黑绒布荧光闪闪的,心中大喜,这玩意儿绝对以假乱真。
“龙少爷的东西我最放心,您瞧,钱带来了。一两重的金条,两根,您可以过秤。”大鸟怀里掏出两根手指粗细的金条,放在桌上。
“你那可是一颗的价钱。”龙驹斜眼看看金条,不紧不慢地竖起四根手指,“要想两颗都带走,得这个数。”
“这……说好的价钱,龙少爷你怎么能临时变卦?”大鸟心头火起,这才几天的工夫价钱就翻了一番。
“眼下不是我求你买,是你求我卖,我可不着急啊。”龙驹年纪不大,做生意却很是老辣。
泉大鸟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龙驹说的没错,现在是他求着人家,这坐地起价的事他自己也不是没干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不情愿地挤出一句:“就按您说的价。”
东西到手了,虽然花的钱比原计划多出一倍,但只要一切顺利,这笔买卖的利润依然可观。为防夜长梦多,泉大鸟立刻就联系戴笠的手下,约定两小时后在法租界一家俱乐部的包厢交易。
泉大鸟带着小赫宝早早地到了,他对蓝衣社不敢大意,这里地处租界,相对安全一些。小赫宝扮演的角色是梦乔的心腹,作为梦乔的代表出席这场交易。
半小时后,一个头戴黑礼帽身穿黑西装的青年男人走进了包厢。这人相貌英俊,温和的双眼皮,眼神却异常凌厉。大鸟站起身,点头问候:“岳先生你好,东西带来了吗?”他很清楚,和这种人打交道不必寒暄,最好是单刀直入。
“先让我看看货。”岳先生坐了下来,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眼。
“真金不怕火炼,您是懂行的,我什么都不说了。”大鸟打开精致的木盒,里面只有一枚珠子。
岳先生拈起珠子,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又摘下帽子把夜明珠罩在帽子里,珠子发出的荧光温润明亮,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东西不错,还有一颗呢?”
“岳先生,咱们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泉大鸟正色道。
“行啊。岳先生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布包,摊开,布包里露出黄灿灿的四根二两重的金条。
大鸟吃了一惊,怎么会是四根?谈好的可是十根。泉大鸟冲小荣宝使了个眼色,该他上场了。
“这位先生,您要不是诚心,这笔买卖就做不成了。”小赫宝关键时刻毫不怯场,一边气恼地说着一边收拾起珠子和木盒来。
“不,我倒觉得这笔买卖一定能成。”岳先生打了个响指,忽然从旁边冒出两个持枪的大汉,黑洞洞的枪口正对泉大鸟和小赫宝。
“岳先生,你这么做就不太合适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枪口之下泉大鸟强作镇定,其实冷汗已经湿了后背。
“谁跟你是一家人。”岳先生斜眼看着文昌平,“两个选择。乖乖把珠子拿出来,我就让你们带着这几块金子走出这个大门。要是不知好歹,东西被我搜出来,你们就马上去见阎王。”
孰强孰弱,形势是显而易见的,所谓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泉大鸟立刻服软,乞求道:“岳先生,我只不过是个帮忙的,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个价钱的确是太对不住梦小姐了,怎么说这也是国宝,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我数三声,到三的时候还不把东西拿出来就开枪。”岳先生完全无视大鸟的废话,“一。”
“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呀!回头我可怎么跟小姐交代,她真的会扒了我的皮!”小赫宝不住地摇着文昌平的手。
脸色发白的文昌平哪还敢再说半句,蓝衣社杀两个人不就像捏死两只蚂蚁?
“二。”岳先生冷漠的声音。
大鸟在颤抖,四根金条是无法接受的,可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他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枚珠子
脚步踉跄地走在法国梧桐下,大鸟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和梦乔谈好的价就是八根二两重的金条,本以为除了得到两枚真正的夜明珠外,还能白赚两根金条的差价,可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办,咱们还去不去找梦乔?”小赫宝无精打采地问。
“去!”这个字是从大鸟紧紧咬住的牙里蹦出来的。都走到这一步了岂能回头,不久前他才说过,真正的赌徒要敢于一搏。
“可咱们的金子不够啊。”
“放心,我去想想办法。”文昌平扔掉手里的烟蒂,下定了决心。手上的金条只有梦乔要求的一半,但他还有些积蓄,时局每天都在恶化,去香港的船票也是一天一个价码,别无他法了。
大鸟让小赫宝在王吉的公馆附近等了好一会儿,他再出现时口袋变得沉甸甸的。
梦乔穿着黑色的睡袍,披散着一头卷发,像只慵懒的波斯猫。她托着杯白兰地,嘴里叼支女士雪茄,旁若无人地跷起腿在大鸟和小赫宝对面坐下,用一口婉转的苏白问:“金条带来了吗?”
“带来了。”泉大鸟示意小赫宝拿出金子。这幕戏中小荣宝转而扮演戴笠的手下,金子自然放在他身上。
“总共十六两,您过目。”小赫宝摊开八根金条,认真地说。
“十六两?不,我改变主意了,怎么说也是老佛爷的东西啊。昨天有个英国人愿意出二十两,而且可以马上交易,要不是我看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才不愿意等你们。虽说国宝最好别落在外国人手上,但是太吃亏的事情我也不干。”梦乔 点燃了雪茄,以优美的姿势弄灭了火柴。
“二十两……”泉大鸟一脸苦涩,这笔大买卖竟然会如此的波折。
“没错,二十两,没得商量。就算我不卖给英国人,还有法国人,德国人,美国人,随便挑一挑也能找到买主。那宝贝如果送到国外的拍卖会上去,一定能卖出大价钱,要不是我现在钱不凑手,倒是很愿意留着。”梦乔讲话的调子像唱戏,听着好听,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您坚持这个数的话,恐怕我还得请示上头,又要等上几天。”小赫宝倒是很深入角色,自觉地加了句台词。
“戴先生的底子我非常了解,他是不会在乎这几两金子的。不过我不想等了,就今天,你们要的话就拿二十两来,不行的话我就卖给外国人了。我去拿瓶酒,你们好好想清楚。”梦乔不耐烦地说完,转身上楼去了。“等一下!”大鸟头冒着虚汗,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买!” 他又从包里拿出四根金条,这是他贩卖给日本情报和国宝换来的所有财富。
梦乔收下二十两金条,把装有两颗夜明珠的锦囊递给了小赫宝。小赫宝和大鸟打开锦囊看过珠子,同样盈盈地暗自放光,总不能在这里等上大半天看到底能亮多久,以梦乔的人品气派,她的东西应该不假。
两人坐上了黄包车,车夫却向一条弄堂狂奔而去,弄堂门口,岳先生和一群打手早在这里等候着。
泉大鸟脚下磕磕绊绊的,上上下下又曲曲折折,最后,他被人扔在地上,头狠狠地撞向地面,晕了过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头上的黑布套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小的牢房里,四周都是手指粗细的钢筋,就像个大鸟笼。牢房里只有他一个,小赫宝不见了。不,泉大鸟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是很凄惨的叫声。他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他认为自己的命比夜明珠重要,没等岳先生的烟头按到他的眼睛,他就把夜明珠交了出去。
岳先生带着夜明珠走了,似乎没有留人看守他,牢门也忘了锁。也许他们真的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他擦干眼泪,跌跌撞撞地走出牢房,可忽然发现不太对劲。隔壁的房间根本就不是牢房,也没有小赫宝,那里不过是一间全是灰尘的空房子。他很快发现,整栋楼空无一人,这就是一栋破败的旧房子,绝非蓝衣社的秘密基地。这一切,让他想起了小赫宝那晚的“舞厅”。
难道自己被人骗了?大鸟不敢想下去,他的所有积蓄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命,可这还有什么意义……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门,正是黄浦江边。迎面一大群难民正拼命地朝前挤去,不远处一条巨大的轮船正拉响汽笛。难民们被警察拦住,衣着华丽的上流人士一个个掩着口鼻,缓步登上船去。
不远处,一个小报童努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喊着:“号外号外,日本人已经突破防线,上海危在旦夕……”
泉大鸟远远看着那艘船,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渴望。如果没有遇上岳先生,如果没有被抢走最后的积蓄,他也可以登上那条船……汽笛声中,泉大鸟被人挤得摔倒在地,他想爬起来,却毫无力气,一双又一双脚踩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肋骨断了,可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泉大鸟身后不到50米远的公馆传来欢声笑语,牛壮爷端起白酒一饮而尽“总算是结束了,我也该回广西分部了” 岳先生与牛爷干杯“这狗汉奸现在是生不如死啊”原来岳先生就嶠三假扮的。龙驹回味着夜明珠“国宝名不虚传,连我这样不爱财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黑猫梦乔是由the moon小组的大哥梦乔本色出演。来找the moon求助的大婶原名王小凡,曾是慈禧身边的宫女。1900年6月,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为求敌退兵,慈禧从凤冠上取了四颗夜明珠,当时大太监李莲英不在身旁,就派一个姓王的宫女送往西门宾馆,交给议和大员李鸿章派来的人。当时这宫女才十七岁,却心知这国宝断不能送给外国人,竟巧妙地摆脱了护卫,把夜明珠藏入了民间。“对了,王婶呢?”孟赫问梦乔。
“她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拼着性命也不肯让国宝落在外国人手里。”
时间不早了,牛爷搭上了去广西的火车。the moon四人也要离开上海前往广州。孟赫站在黄浦江边久久无言,一只手搭在孟赫肩膀,是大哥梦乔。“近来,我在与一位叫周恩来的年轻人有着书信来往。每个文化的劫难都是他们自己的命数,不经历痛苦,也没有以后的复兴,走吧,飞机要起飞了”
1937年11月2日上海沦陷。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