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墨子愤怒的不单止平民的血泪——答强光中非乐
首先得向强光中先生道歉。昨天顾如做了一次对已发生事件的预测。预测强光中先生下一篇会是非乐,然而当时强光中先生的非乐其实已经发表。从先生的各篇文章看,都包含了对平民百姓的无限同情。这大概是强光中先生对墨学感兴趣的原因吧。然而即使名为《墨子的愤怒:谁的音乐?谁的血泪?》的强光中先生这篇文章,仍然对墨家非乐存在认识不足。对儒家礼乐的危害认识不足。
墨家《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兼爱》《非攻》诸篇,是被儒者校改较轻的篇目。然而由于其他篇目被校改严重,同样导致了逻辑链条的缺失。在缺失环节就容易被带入儒家思维。像前面的《节用》,儒者们就不理会节用篇并没有要求官方强制百姓节用。一概用儒家思维,指称要求官方节用也就是要求百姓节用,导致所谓“平均主义”指责。其中的错误,顾如在《节用不但不是平均主义,还是资本家的生财之道》里面已经辩明。本文将补充一些儒家礼乐性质和墨家所作批评内容。没错,墨家《非乐》篇从亏夺百姓农时和财富角度批评儒家之乐。然而《十策》诸篇皆游说词的模板,是从墨学中开出的针对当时的要务。作为游说词就难免意犹未尽。像当时的政治正确,儒家提出的君臣父子,墨家就没有正面批驳。只是别出枢机将之修正为:君父、臣子、民则被推到君王之父母地位(注1)。像儒家的上同主张,墨家将之修正为尚同。称:「故当上同之说,而不可不察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非乐》篇也是如此,没有正面反对儒家乐教。因为那已经是当时的政治正确。墨家提出亏夺民财批驳之。然而在其他篇目,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其他东西的。
《三辩》【圣王不为乐】程繁问於子墨子曰:“昔诸侯倦於听治,息於锺鼓之乐;士大夫倦於听治,息於竽瑟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於聆缶之乐。今夫子曰圣王不为乐。此譬之犹马驾而不税,弓张而不弛,无乃非有血气者之所不能至邪?”
子墨子曰:“昔者尧舜有第期者,且以为礼,且以为乐。汤放桀於大水,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自作乐,命曰《九招》。武王胜殷杀纣,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生之乐,命曰《驺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目此观之,乐非所以治天下也。
程繁曰:“子曰圣王无乐,此亦乐已,若之何其谓圣王无乐也?”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饥而食之者,智也,因为无知矣。今圣有乐而少,此亦无也”。
在私下里的辩论中(非游说君王之时),墨子竟不提亏夺民财。而是历数先圣王,归纳出「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目此观之,乐非所以治天下也」。认为「圣王之命也多寡之」。王命寡少,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墨子认为好的政权不干涉社会。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用于批驳强光中先生的诸篇文章。那些文章全部以墨家像儒家一样主张政权干涉社会为基础论调。那不符合事实。墨家是一个主张「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小取》」的学派。自己做不做得到,都不去干涉别人。这才是墨家。
不过,前辈治墨的儒者们全部认为墨子所作回答「圣王之命也多寡之」,应该被校改。如果不明白或者装作不明白儒家之“乐”的性质,那么我们确实不知道墨子在回答“有乐无乐”问题时为什么说「圣王之命也多寡之」。那么也确实可以认为此处出现了错漏,需要校改。读者可以参考台湾李渔叔或者大陆周才珠的墨子书,这两本分别是两岸的权威注墨书。然而,且待顾如一步步替诸位分解,这句话不但不应该校改,而且是双方辩论的关键所在:
先思考,为什么墨子认为儒家乐教是干涉了社会呢?《三辩》篇实际上是说了的。「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饥而食之者,智也,因为无知矣。今圣有乐而少,此亦无也」。“知饥而食”才是智慧。换句话说也就是百姓并不觉得自己缺了乐教,百姓认为不需要对他们进行乐教。他不需要,你给他,那么就是对他的干涉。《大取》亦云:「以乐为利其子,而为其子欲之,爱其子也;以乐为利其子,而为其子求之,非利其子也」。你认为他应该需要,想教给他,则是你有爱心的表现。然而他自己不认为需要乐教,你还要教给他就是对他的强制了,是对他不利的。两处都以“百姓自认为不需要”来反对乐教。
其实《非乐》篇也没有完全隐藏了墨家的真正想法。表述墨家真正想法的那几句话被儒者“校改”掉了,所以强光中先生看不到。请看《正统道藏影印版》的原文:
今大锺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既已具矣。大人鏽然奏而独听之,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与。贱人不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与贱人听之,废贱人之从事。
「今大锺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既已具矣。大人鏽然奏而独听之,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与」。此句是呼应《非乐》篇起首。起首处称赞当时的君王已经不再铸造新的钟鼓。但是保留演奏那些钟鼓仍然是错误的。此句做了推理,那些钟鼓摆在那里,王公大人们必然是要用来演奏的。关键在下一句:「贱人不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原来墨家指出了,当时所谓”乐“是王公大人们教化百姓的一项举措,是治术的一部分!如果百姓不去听那所谓的乐,王公大人们就达不到”治“的目的。这就与儒家对”乐“的阐述相关了。儒家也是这么说的,乐教的目的是让人们服从君王!
先秦只有《荀子》、《礼记》有乐论。此处先引用《礼记 • 乐论》。乐,在先秦都指向官方(圣王)制作,用于教化百姓的音乐。并非现代的泛指的音乐。
“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 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儒,獶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
“声乐皆具,非礼也,是谓乱国”。音、声、乐是三个不同的概念。“音”才是现代所谓音乐,而且不符合礼。“
”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礼记·礼运》“。音乐是驾驭手段。
“ 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乐有移风易俗效果。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用乐改变人心,教化是乐的目的。也许有人喜欢用”陶冶“一词,那么:
”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谨为之文。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民和齐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乐教化人。目的是民和睦不流亡,民心齐不生乱,民和睦和心齐,就达到了兵劲城固效果。
“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同民心、一其行,先秦所谓“乐”的性质如此。
”是以为政者教导之取先。教以礼,则民果以劲。教以乐,则民弗德争将。教以辩说,则民长贵以忘。教以艺,则野以争。教以技,则民少以吝。教以言,则民訏以寡信。教以事,则民力啬以湎利。教以权谋,则民淫昏,违礼无亲仁“。《楚简·尊德义》。为什么教以乐,则民弗争?
“ 然后立之学等,广其节奏,省其文采,以绳德厚。律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曰:乐观其深矣”。乐里面携带了儒家伦理。
”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原来乐教的目的与礼教一样,都是要让百姓有尊卑长幼之序。让人们接受统治秩序,如此”民弗争“。
其实子夏说得更为直白。乐教其实就是要训练百姓能够随着钟鼓行列进退: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会守拊鼓,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儒,糅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云:‘诱民孔易’,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欢,欢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枪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文中儒家将其他所有音乐都斥之为”音“,而认为用于训练尊卑之序、进旅退旅的所谓圣王之乐才是”乐“。其实我们去孔府看所谓孔府乐舞,也可以看到那哪里是什么音乐、舞蹈。不过是在做军事训练罢了。朱熹整理的”小六舞“,也是一样。儒家荀子倒是为乐教提供了一个借口: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
原来儒家设乐教,是因为音乐是人们的所需,所以就由官方制作提供给百姓。然而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私心在内?他们的私心就是:
”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錭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
简单地说,你有什么需要都由我来提供。塞其耳目口鼻。让你知道利出于我,恐亦出于我。也即”利出一孔“而已!以达至”一民“之效果。现在,反过头去,我们应该读懂《三辩》篇墨子的回答了。程繁曰:“若之何其谓圣王无乐也?”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多寡之」。当我们知道先秦儒家所谓“乐”的性质——王之乐教、教令,而且知道先秦墨家也是明白这一点、指出了这一点的。然后我们也就知道《三辩》篇墨子这句话针对的就是乐教的教令性质。墨子回答的有乐无乐,实际是在说有教无教。墨家非乐,内在的目的是非官方教令。这些教令是要通过行为训练,改变民众,使民众服从尊卑统治秩序。前面儒者程繁一直回避儒家“乐”的实质,仅提出圣王为百姓作乐没有什么不好。墨子则不想与他兜圈子,而以「圣王之命也多寡之」指出了儒家“乐”的性质。所以程繁也就无话可说了。墨子认为「圣王之命也多寡之」,好的官府对百姓的干涉必须尽量少。
当我们知道非乐非命是墨家提出的一对政策。现在又知道非乐是非王命,非命是非伪托的天命。合起来也就是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人!!现在我们再看墨子所说:「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实际意思是什么呢?实际意思是说,邦国里的人们接受了王命和伪托的天命教化,失去了奋发的动力。就要告诉人们:我命由我,不由人!!
荀子批墨子:”不知一天下,建国家之权称“。而墨家则指出了,这种所谓的”乐“——官乐,是不符合百姓需要的。百姓不愿意去接受这种乐教。王公大人不逼迫百姓参与,他必然达不到教化百姓的目的。所以他必然会要百姓去接受儒家的乐教。这是违背百姓意愿的。这是墨子所说的「贱人不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墨子愤怒的不单止是平民的血泪。我们不能因为后世儒家扩大了乐概念,而逆推得出先秦之乐也是指音乐。更不能因此曲解贬低墨家之非乐思想。强光中先生倒是没有贬低,然而也有认识不足之处。之所以认识不足,仍然首先是因为儒者们”校改“了墨子书原文。而强光中先生未能直接读原典。被儒者带歪了。
注1:其实在近期出土的周朝早期《燹公盨》铭文中,已经是民父母。可印证《尚书》所言“为民父母”,正确句读是:为|民父母。民父母是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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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中∣墨子的愤怒:谁的音乐?谁的血泪?
原创 2018-03-18 强光中 文明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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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墨子·非乐上》)。代表朴素平民思想的墨子对于平民的不幸命运寄予了无限的同情;相反,对于贵族的奢华生活却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在这个意义上说,墨子的“非乐”说,并非反对音乐本身,而是反对贵族“亏夺民衣食之财”所拥有的音乐生活。
墨子仿佛是一群为衣食而愁的平民代表者,在他面前有一堵又厚又高的墙,而在那堵墙的后面却是一群在音乐声中狂舞的达官贵人,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贵族的音乐对于广大衣食不保的平民来说,不是艺术,而是仇恨的火种。
等级森严、两极分化、贫富悬殊是几千年中国社会动乱的根源,也是策动中国式革命的“永动机”。
墨子站在平民的立场上,历史性地揭示了中国社会自身存在的深刻矛盾。即使在今天,我们也不得不说,只有这个矛盾才是中国社会存在的最为根本的问题,也是中国数千年历史上都无法解决的根本性难题。
墨子“非乐”说的立论基础
墨子以“利”观天下,是否有利才是决定人的行为准则。“仁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墨子·非乐上》)。仁人所做的事,务必追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此作为天下的法则。凡是有利于人的,就做;不利于人的,就不做。
在墨子看来,一切都要以兴利除害的准则来考察,要以满足广大百姓的利益为目的。以这种平民式的实用主义立场来观“乐”, 结果便一目了然。
“为乐”不能解决衣食财物问题,不能使天下混乱的局面得到治理。“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墨子·非乐上》)。在(“民有三患”)的情况下,假如让他们去撞击巨钟,敲打鸣鼓,弹奏琴瑟,吹响竽笙,舞动干戚,民众的衣食财物就可以得到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暂且不谈这件事,如今有大国攻打小国,大家族攻伐小家族,强壮的劫掠弱小的,人多的欺负人少的,奸诈的欺骗愚笨的,高贵的傲视低贱的,外寇、内乱、盗贼并起却不能禁止。在这种情况下,假如让他们去撞击巨钟,敲打鸣鼓,弹奏琴瑟,吹响竽笙,舞动干戚,天下之乱就可以得到治理了吗?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墨子说;“如果向人民加重征收很多钱财,去制造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乐器,用以追求天下的大利,除去天下的公害,这是毫无益处的。因此墨子说;设置音乐是不对的!
音乐的本质
在等级森严的王权专制主义社会里,音乐虽然具有艺术化的美育功能,但它主要是为了维护王权的礼制,体现王权的权威,满足贵族的奢华生活。而这一切都是通过“亏夺民衣食之财”来实现的,它对于广大平民来说,不仅无用,而且极为有害。
“为乐”极大地浪费了人力资源。“今王公大人唯毋处高台厚榭之上而视之,钟犹是延鼎也,弗撞击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撞击之。惟勿撞击,将必不使老与迟者。老与迟者,耳目不聪明,股肱不毕强,声不和调,明不转朴。将必使当年,因其耳目之聪明,股肱之毕强,声之和调,眉之转朴。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纴之事。(《墨子·非乐上》)。当今天下的王公大人站在高台厚榭上俯瞰,大钟像倒扣的鼎一样,如果不去撞击它,那有什么乐趣呢?这就是说必定要去撞击它了。如果要敲钟,必定不能用衰老和幼小的人,因为衰老和幼小的人耳不聪,目不明,四肢不强壮,(敲出的)钟声不调和,音节也不会转换。必将使用壮年人,因为他们耳聪目明,四肢强壮,(敲出的)钟声调和,音节婉转。如果使男人去撞钟,就要浪费男人耕田、种菜、植树的时间;如果让使妇女撞钟,就要荒废她们纺纱、织布、绩麻等事情。
“为乐”荒废了人们所从事的各种事业。“今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既已具矣,大人(钅)肃然奏而独听之,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与贱人,不与君子,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与贱人听之,废贱人之从事”(《墨子·非乐上》)。现在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等各种乐器既已齐备,大人们如若独自安静地听着音乐,这将有什么乐趣呢?他们必定要和别人一起去听,不是与君子听,就与百姓一起听。如果和君子一起听,就荒废了君子们的听狱治理国事,和百姓一起听,就荒废了百姓的各种劳作。
“为乐”滋生了寄生虫阶层的腐朽生活,增加了社会负担。“昔者齐康公兴乐万,万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从容丑羸不足观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此掌不从事乎衣食之财,而掌食乎人者也”(《墨子·非乐上》)。从前齐康公创作了《万》这支乐曲,跳《万》舞的人不可以穿粗布短衣,不能吃粗粮。因为饮食若不好,跳舞者的面容就不好看了;衣服若不华美,身材和动作就不值得看了。所以必须吃好的饭和肉,必须穿绣有花纹的衣裳。这些人经常不从事于衣食之财的生产,只能靠别人养活。
如何认识墨子的“非乐”说?
墨子“非乐”说并非反对音乐本身,而是反对贵族奢华生活中的音乐。“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镂、华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非以(牛刍)豢煎炙之味,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之居,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墨子·非乐上》)。墨子之所以反对音乐,并不是说大钟、鸣鼓、琴瑟、竽笙的声音不美妙,并不是说雕刻艺术、纹饰的色彩不漂亮,并不是以为豢养牛羊猪的肉煎炙后的味道不鲜美;并不是以为高台、厚榭、深远的居所不舒适。虽然身体知道很安逸,口舌知道很甘甜,眼睛知道很美丽,耳朵知道很愉悦,但是,从上考究起来不符合圣王所做过的事迹,向下考察不符合万民的利益。所以墨子说:设置音乐是不对的。
墨子认为人与禽兽的本质区别在于人依赖体力劳动而解决生存问题,因而人不应该脱离生产劳动。“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绔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墨子·非乐上》)。现在的人本来与禽兽、麋鹿、飞鸟、虫豕不同。禽兽、麋鹿、飞鸟、虫豕那些东西,凭借它们自己的羽毛作为保暖的衣裳,凭借它们的蹄爪作为绑腿和鞋子;凭借大地现成的水草作为他们饮食的来源。即使雄的不耕田、种菜、植树,雌的不纺纱、织布、绩麻,衣食财物也就具备了。如今的人类与这些动物当然不同了,只有依靠自己的体力劳动才能生存,不依赖自己体力劳动的就不能够生存。
为了反对贵族奢华的音乐生活,墨子引用了先王古书上的记载,如商汤作刑书上记载的经常在宫中跳舞作乐的叫做巫风,要受到惩罚;《黄径》记载的“洋洋而舞,乐声响亮,上天不保佑,九州要灭亡”;《武观》记载的夏启“尽情作乐,在外大肆吃喝玩乐,《万舞》场面十分浩大,音乐声传到了天上,直至受到上天的惩罚”等等。
墨子“非乐”说,代表着平民反对贵族腐朽的奢侈生活的思想。广大平民终日辛劳却过着衣食不保的生活,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中,再美妙的音乐也不能让人产生美感。这种朴素的感情想必会使一切曾经有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经历的人们产生同感,无论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