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住了她的手。
他捉住了她的手,像是小时候捉住河滩里一只狡黠的泥鳅那样。说来也是的,她还不够狡黠么?一个女子,竟是把他逗弄得这样迂迂回回。其实他也不想,毕竟这太不像他。是从什么时候改观的呢?是那时她嬉笑着攀上他的肩头吗?是那回她在墙角抽噎而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杵着吗?是那次他压住了心就淡淡然把她推开了吗?
他是难受她的吧。
他是难受她的吧,她问他,这算不算在乎;他摇头,这叫难受。教书老头强调过,“爱”的繁体字写作“愛”。老头还说,有个巧法子能够记住它,“愛”就是“我心里难受你”。于是很快,一张字条传过来,拿到的时候依稀看得见上面温热的指纹。她打开,上面写着,我心里难受你。她忽然想到,《谋杀似水年华》里也是这样的一张条子,田小麦收到的,故事结尾时候的条子。
他碎碎念她的名。
他碎碎念她的名,嘈嘈切切的人声和世界都急速地向后退去。她有些恼,这样的磨念,让她觉着是心里起了疹子一般难受。她嗔怪,你到底想讲什么?一如静谧的世界,周围的人群欢谑而又安静,好像是有谁开启了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他捏着她的臂肘,将她整个儿牵来。她把耳朵凑上去,他知道这个声音足够了,足够让她听个透彻。他说,“能不能冲我笑一下。”
语气是陈述的,我们都是认真的。
他又捉住了他的手。
她说那叫“断掌”,像一只细长的虫爬在她的掌上。从左到右,一分为二。把一只小小的手掌生生划裂开来。她说有断掌的人命很硬,宁死不求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得意的眉毛都要跳出额头去。他于是报之一笑,摊开手掌:原来,他也是断掌。而且,是一左一右。他说,以后,你就走我右手边吧。被你牵住断掌然后就会求你吗?她傲娇地想。
他数她的“斗”和“箕”,那是一种对指纹的叫法。他盯着她的指纹,指纹一圈圈地旋着扭起来,组成一个个诡谲图案。他很疑惑,是什么魔力能让一个人的指纹变得独一无二。其实指纹像极了年轮,因为它们都是时间的无声宣告。他盯着手指上的“年轮”,他仿佛觉着那堆指纹在动,在旋转,而且旋转地愈加变快,旋成了一只感情的黑洞。他的身心随着黑洞如影随形,他觉得:自己快要陷进去了。
指尖划过指纹,他想:自己也曾循规蹈矩,是什么让自己波澜不惊的生命霎时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