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汁自笔尖缓缓垂落,坠入盛水的青瓷大碗,墨色如烟般在清水中铺开、沉浮,最终化成一朵青花,在碗底悠悠绽放。
我凝望着这墨色游移、聚合、又悄然散开,恰如窗外暮色中晚霞如火般的烧红天空,又徐徐沉入山峦。那霞光如温柔的手,拂过面颊,仿佛要将眼前浮动的霞光,也如那水中墨痕一般,揽入心底,将宁静揽携回家。
记忆如风,悠悠而来,温柔轻缓,却终究吹不落世间所有的花,也吹不散心头沉淀已久的往事。
曾经痴狂少年、曾经怒怼天地、曾经热火朝天、曾经随波逐流……直到与君在痛苦彷徨中江遇,我们默默相望,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猝不及防钻入心怀,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撕开尘封已久的封条。刹那间,眼前的景物变了模样:清冷的月光悄然洒满江水,水面泛起片片银光,粼粼如碎银,无声无息将我吞没其中。我看见君立在江畔,月光如轻纱笼罩在身上,那伟岸的身影,穿越江面,向我投来。我心头一紧,几乎要伸出手去,可那影却如水中月光般,轻轻一晃便破碎了。我慌忙闭目,身衣的粗糙质感摩擦着皮肤,眼角竟有温热的液体悄然滑落。沉重裹身,却裹不住那流浪多年的泪水,终于落入了衣襟里,湿了一片……
过后,待心头激荡的潮水稍稍退去,我静静沏了一盏茶。新茶的嫩芽在沸水中舒展沉浮,最终沉淀成一片清透的芽色。我捧起茶盏,茶汤温润,轻啜一口,清冽的滋味仿佛直透心脾,涤荡着方才翻涌的心绪。茶气中,我凝视着杯中微漾的山水倒影,心中涌起无声的祈愿:多么希望,我心中珍藏的这片山水,亦能映进您的眼眸,被您看见。
我缓缓踱步,每一步落下,都似踏在虚空,又仿佛足下绽开朵朵清莲。这步步莲花的虔诚,是对岁月最深的祈祷:愿它慈悲的手,慢些拂过我的鬓角,慢些留下霜雪的痕迹。
浮生如戏,眼前掠过风花雪月、鸟语花香,最终皆如梦幻泡影。尘缘如梦,镜中花影亦非真。我在镜前凝视自己的容颜,细看那眉宇间被岁月悄然刻下的印痕,那一刻,情真意切,却早已被时光的流水推远,只留下镜中苍老而模糊的倒影,以及我依旧凝滞在过往的目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声淅沥,敲打着房上的瓦片,又顺着屋檐淌下,连成一线线晶莹的水帘,仿佛天降仙霖。我倚在窗边,听着雨声如诉,渐渐竟也如饮甘露,恍惚间仿佛已醉倒在这片雨声织就的微凉梦境里,不愿醒来。
雨声如潮,我依旧立于窗前,那水中墨痕早已淡至无形,而江月却永在心上辉映。步步莲花的修行,终究未曾踏碎倒映在水中的月影。我微合双目,倾听着檐溜滴答,仿佛声声敲打在尘缘的界碑之上。
这檐下滴答,是时间永不疲惫的脚步声,还是江水千年不倦的潮音?在细雨与记忆的边界,我仿佛立于渡口,衣角轻拂处,一面是彼岸的莲影,一面是此岸的水月——潮音阵阵,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召唤归去,还是执意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