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寸寸相思入骨。
——题记
我在外地读大学一年有余了,我最思念的,是我远在千里之外的爷爷。
老爷子今年六十九了,已近古稀之年。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一生的农民生涯让他继承了一个农民所应该继承的老实和本分。我的爷爷,严格上来说他并不算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但是他喜欢读书和看报,这一点到底与其他农民有显著的差别了。老爷子那一代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农村家庭向来重男轻女,他又喜欢读书,老祖父特许他去读了村上的小学后来去了县里的初中。他的成绩很好,常受到他们国文老师的夸赞。后来时代变化了,老祖父也疾病缠身,托乡里人传信让他回来照应着点家里。哪知后来老祖父早早地就走了,老爷子只能中途辍学,没能继续读书。
我听了之后常为此感到遗憾,不知当初的老爷子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不甘。他后来成了乡里为数不多的会读书,会认字儿写字儿的人。我亲眼见过他写的字,他有一本厚厚的电话薄,上面铺满了用那种大号的中性笔写的名字和数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至少要比我上初中那会儿写的字要好得多。
老爷子上了年纪,记忆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他没事的时候常常翻看那些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电话薄,这些年每当有人换了号码,他就会在本子上将原来的地方划掉,在下面写上新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让我把这些号码逐一滕到他那个老旧的手机上。有些被划掉的号码下面是没有新的号码的,那些号码,有些是以前经常来老爷子家里蹭酒喝的人的。想起他这些年时常一个人喝酒的时候,一个人摩挲着那些号码的时候,我心里面常由此感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凄凉。
我自幼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老爷子不仅庄稼种的好,手上也很灵活。小时候在农村上学,路上长满了一种枝干脆嫩而笔直的植物,尖端有着细细的丝毛。有一次领居家小六子放学回家让自己的爷爷给他折了一些小玩意,一个像马,一个像枪,栩栩如生。末了第二天总要拿回学校来当面炫耀才肯罢休。小孩子都有一种争强好胜的心理,于是我便折了几枝带回家让他给我折,老爷子一面喝着小酒一面说自己不会。我就“哇”的一声,哭倒在地,装出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放下酒杯,没说话,进屋去了。我哭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便起来找奶奶要东西吃去。然而这小小的一件事儿就算记在幼小的我的心上了,便觉是一件很委屈的事,于是整晚都无精打采。第二天上学,走之前是不忘恨恨的瞪他一眼的。放学回家,打开门就看到桌子上的物件,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小玩意儿。我急急忙忙拿着去田里寻他,老爷子在忙,我便远远地冲他扮了个鬼脸,高兴地跑到隔壁小六子家去炫耀了。
后来听奶奶说,老爷子花了一中午去跟小六子爷爷现学的。那时便觉老爷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向来疼我。
老爷子在我早些年的时候养过很多家畜。在我印象中,除了养兔子的那一次因为传染病导致死了很多以外,其他的他都能养得很好。老爷子尤其喜欢放羊。我小时候经常跟在羊群后面满山跑,跟公羊头顶头玩决斗,因此脑袋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一次被顶哭了,我便感觉受到了人生中莫大的耻辱,回头便到老爷子那儿偷来赶羊鞭,照着羊头就是一阵乱抽。后来羊群也学聪明了,看着我来了就像看着瘟神一样,掉头就跑。自觉无趣。后来又从书上了解到羊这种动物其实最可恨,它们吃草是连着根拔起的,所以但凡是羊群光顾过的地方,往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丁点儿绿色。我于是愈加地痛恨起这种动物来,再没有跟它们在一块儿玩耍过。而老爷子经常是躺在不远处的草地或是坐在高高的土坡上,偶尔才望一眼这边。有时候羊群走远了,他就高声的吆喝一声,领头的那只羊听得清楚,羊群便又缓慢地侧面迂回移动。
长大了一些,便又逐渐看出来了,老爷子其实不是喜欢放羊,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想一些年代久远的事情,想一些年轻时候做过的梦。
老爷子的梦便是上大学。奶奶一辈子没有念过书,她不理解他。所幸的是,我没有辜负老爷子的期望,长大后成功的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念了中文。爷孙俩有了很多可以深入交流的话题。
如今上大学一年了,寒暑假也在外兼职,回去看老爷子的时间渐渐变少了起来。我也时常想起他,想起他在无事可做的傍晚,拿着小小的收音机和赶羊鞭,躺在山上的草地或是坐在高高的土坡上,在落日的余晖里,投入地看着他的小羊群,跟着旋律哼唱一首我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歌。
我知道只有在那个时候,老爷子活的没有负累,才是他人生中最真实最自由的时候。以至于每次想起,我都被一种莫名的感动感染着,常常想得自己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