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是开山庄的。
早年,当别人问起时,我会努力藏起心中的自豪,尽量轻描淡写“我家开山庄的”,对方便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而现在,乡村旅游业蓬勃发展,大大小小的农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山庄”,大家有些云里雾里的,弄得我还要加上一句“就是服务行业”,但解释的效果甚微。而说到“农庄”,就拔云见日了,心中了然,道:“就是我们平时约上三五好友出游,搞活动的地方嘛。”
我厌恶说“我家开农庄”。因为从事实上讲,我家企业的名字就叫“某某度假山庄”,还注册了公司的,不能睁眼说瞎话。而且,从个人感情上说,山庄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而农庄不是。
父母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来到山庄后,才有了我和弟弟。
小时候,我们一家住在副楼。父母很早便爬着楼梯,去主楼工作。我和弟弟跟着一个照顾我们的姐姐玩。
姐姐会给我和弟弟煮鱼。我很小就可以吃鱼了,从来没被鱼刺卡过,但被姑妈讲的鱼刺卡喉的故事下到过。家里人称我“吃鱼大王”,还表扬我很细心。当时我不大懂“细心”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夸我,便乐呵呵地接受了。
姐姐带我和弟弟走楼梯时,总会拿着一个保温壶,里面有时是白粥,有时是绿豆粥,走累了就想想到家可以喝粥了,或者干脆坐在楼梯上,吹着风,喝着粥。我总想喝一次冰的绿豆粥,和大人提了好几次,可从保温壶里拿出来的,总是温温的绿豆粥。
后来,我们一家四口搬到停车场旁的小楼去了,姐姐离开了,是一个姨妈在照顾我们。
父母很忙。
有一天,妈妈拿着一个小金猪电饭煲,说我们以后可以用这个煮饭吃。
我和弟弟很高兴,我每天都盼着小金猪大展神威。
妈妈用小金猪煮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应该也就是一两次吧。
我记得那一天,妈妈第一次用小金猪煮饭的那天。
那天,客人很多,妈妈很忙,但她还是抽出时间,用小金猪煮了饭。这天似乎是很晚吃饭了,员工食堂的菜所剩无几,但是我觉得,小金猪煮出来的饭特别香,吃白饭也很幸福。
如今,小金猪似乎仍在我家“服役”。说“似乎”是因为,它的外壳已经褪色了,它本来就不像猪,现在更不像了,也没有人再叫它“小金猪”了,它煮的饭也没有当年那么香了,它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电饭煲。也许它并不是小金猪,只是它身上散发的年代感让我想起当年的小金猪。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弟弟抱着爸爸的腿,爸爸带着我们俩向前。
这不是亲子游戏,与撒娇也没太大关系,我们只是从电视上看到过,想要模仿来玩玩而已。
爸爸一边腿挂着我,一边腿挂着弟弟,大步向前,直到我们主动放开他,跌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他很忙。
闲暇时,爸爸会搬一张椅子放在树下,带我和弟弟爬树,我们都很开心。存在记忆中的笑脸,现在于我而言是很遥远了。那个时候天很蓝,树也很绿,是我现在看不到的颜色。
弟弟会吹牛,他说爸爸可以抓着藤条,从这棵树荡到另一棵树。那个时候是童言无忌,现在却是拙劣的谎言。
我们长大了,很多事在变。
没有办法骑在爸爸的肩头了,坐不上最喜欢的滑板车了,轮滑鞋不玩送给侄女了,现在连在山庄骑自行车也没有时间了。
山庄也是式微了,不说农庄,就没有多少人了解。
可外面的农庄,有几家比得上我的山庄?
忽然想起“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我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爸爸是走一步,看十步百步。
路很难,但还是要走下去。
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