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响起呼啸的风声,隐隐竟有了雷霆之势。
天色变得昏暗,云层迅速地聚集,从白到黑,从明到暗,速度肉眼可见。风几乎在渊战的脸上刮出血痕来,恶狠狠的,蔺茹站在他身侧。
渊战抬抬手,瞳孔变灰白,渐渐开始失焦,一股风不再那么凌厉,它改变方向围绕着蔺茹旋转起来,在皮肤表面形成一道风的铠甲。风太厉了。
蔺茹感觉到了什么,手抬起来碰碰渊战,“不用了,待会儿还有一场恶战呢,别浪费精力了,”她笑笑,面容因为长时间的操劳而苍白无血色,但是嘴角的弧度仍然是最初的坚定,她转头,目光看向天际,那是帝都的方向,“这点儿风,我还受得住。”
“小流送回去了吗?”蔺茹问。
“嗯,前几天我让老铁把他带回去了,”渊战叹口气,“小流,怎么样都不愿意回去,说要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老铁喂了点儿药才带回去的。”
蔺茹好像有点震惊,也有点心疼,转过头看看渊战,但很快恢复平静,“总比死在战场上好。”她说,声音很轻。
风声越来越大了。
一会儿。
地面开始微微地震动,马蹄声近了。天际开始有隐隐的雾色,灰黑色,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云层更厚了,黑压压的,沉甸甸的。
渊战神色一变。
他集中精力,眼瞳重新变得灰白,失去焦点,这次可不是像刚才那样小小地动一股风,他用七分力气控制住风,风聚集地越来越多,风与风碰撞的声音像极了刀剑,铿铿锵锵的。地上的泥沙被卷起来,草被连根拔起,将士里不会操纵风的人,这会儿脸上是真真切切地被刮出了血痕。但没有人会有一句怨言,没有人会逃避,这是渊战数年聚集的有志之士,这些人的信念坚不可摧。
渊战要用风将他的声音传遍,让每一个将士听见。
“将士们,”他声如洪钟,丝毫没有怯意。
“敌军已至!为了家人!为了国民!跟我!冲锋陷阵!”
蔺茹也聚集精力,灰白的风一条一条地爬进眼睛,身体微微离地,嘴角抿紧。
军队在他们身后,风从军队里升起来,将领们开始召唤风。眼瞳灰白失焦,身体被风微微脱离地面,风在周身围绕形成铠甲。风越来越多,越来越快,风与风碰撞的声音更大,咚咚作响,风声也更尖利,刺破耳膜似的。
就像天地击起战鼓,鸣响战角。
也像是风的悲歌。
马蹄声哒哒作响,风声里愈发明显。对方的数量绝对只多不少。王族这次是铁了心要灭了他们。
唐存带着王族的大军到了。
唐存在最前方,一个人带着大军往前冲,身上只着简薄衣衫,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神情难测。唐存周身有坚固的风铠甲,这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是王族实验最成功的试验品。据说已经是能完全随心所欲操纵风的存在。
两军相撞。
大战开始了。
可是渊战和蔺茹不知道的是,此时与他们对战的唐存,并没有带上他的全部人马。
临重城。
老铁觉得不对劲儿。作为一个军人,他有一种接近野兽一般的感知能力。临重城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区别。
渊战这些年所做的规划,除了亲身参与的人,无关的临重人并不知情,只当是城主蔺家招工,很多人都应征成功了,帮着蔺城主建设临重。临重城近些年来确实也新添了一些设施,但那也就是会风术的人小小地动一动手指,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风不但能杀人,还能盖房子。
渊战前些天突然带走一大拨子人,很多还是城里的青壮年劳动力,走得急切,连理由都没有好好编一个,临重人相信渊战,因为他是“蔺城主的好女婿”,也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始终是悬着的。阵仗太大了。
但是临重城人除去心里的那点儿担忧,剩下的人还是按照往常的样子生活着的。
早晨老铁媳妇儿还照常给他沏了壶茶,老铁这人有个习惯,早晨一定得喝茶,具体什么茶却是不挑的。
但今儿早上,老铁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茶杯,茶叶,茶具都对,今儿喝的还是上好的雀舌,可就是水杯子端起来的时候,水晃了一下差点儿洒出去。
老铁这个人,手极稳,水杯子拿起来水面纹丝儿不动。可今儿却突然不太对劲儿,老铁觉得是自己心神不宁,可能是太过于担心渊战那边的局势。他这么想了想,觉得这就是原因,一定是因为自己始终放不下渊战和蔺茹小两口,以及他们率领着的大军。
可是心里始终觉得不舒服。就像一根小小的刺,插在心口上。存在感明显,不太痛,却让人无法安心。
除此之外,临重城跟往常一样平静。
鸡仍然按时打了鸣儿,王奶奶仍然按时给孙子做了牛肉饼子,媳妇儿仍然按时沏了茶,渊流仍然按时在屋子里面喊叫嚷着要去父母身边儿待着。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儿。
一如既往,仿佛一切永远都会这么平静。
帝都城外。
快要到傍晚了。但天色已经被云遮挡地看不清颜色,以往这个时候都有漂亮得像是姑娘脸蛋子一样的胭脂色晚霞,可现在只是一片灰黑。
渊战的注意力已经用到了极限。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风声震聋了,皮肤上也都是一道一道的血痕——他已经没办法分出更多的精力来操纵风形成更坚固的铠甲保护自己,全副精力都用来指挥风变成刀枪剑戟,不停地攻击对方。换句话说,他被对方逼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狼狈。
蔺茹也没有好多少。
论天分,蔺茹不及她的丈夫,但她胜在性情。蔺茹是个极其坚毅和理智的女人。因此她时常能发挥出比其实力更大范畴的能力来,她足够隐忍。
但此时,蔺茹也完全没办法分出精力更大限度地保护自己,更不要提保护她的丈夫。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根本没办法操纵风形成铠甲。蔺茹的风就像被对方的风挤得没了生存空间,对方的凌厉的风贴在蔺茹的皮肤上,她自己的根本没办法插进去变成铠甲。更不要说,全副精力投入在攻击对方上了,自己的状况也无法顾及。
他们错估了唐存的实力。
唐存作为这么多年王庭唯一的成功者,渊战已经将他的实力设定在了自己之上,所以和蔺茹一起对抗唐存,也设定了一套当时以为一定能灭了唐存的战术。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唐存根本就是个怪物。
渊战和蔺茹一起也还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竟然让自己落到了如此的境地。
反观唐存。
薄薄的衣衫在风里鼓动,黑发没有束起来,被风全部吹开散在脑后,唐存五官阴柔,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嘴唇的颜色却是很红,活脱脱一幅优伶的样子。不同于渊战和蔺茹这边的勉力支撑,唐存看上去游刃有余。渊战和蔺茹全力操纵的气势汹涌的风没让唐存的皮肤刮上一道血红,唐存的风在他周身覆盖游走,严密地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同时,还不停歇地操纵着风攻击渊战和蔺茹。
他坐在马背上,仿佛在春日野郊闲庭信步。
临重城。
唐存的支队是悄无声息地进临重城的。
临重城没有留下守卫。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孩子。支队长感到很诧异。他仍然担心城里是不是有什么埋伏,所以先派了几个人进城打探情况。那几个人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装作要去帝都途径临重歇脚的旅人,就这样进了城。
路上没有人阻拦。守卫城门的人,仅仅是问了几句,就放人进来了。
这是渊战和蔺茹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但往深了说,这是这个王朝的悲哀。王族的欲望让血液与杀戮无休无止,所有人的命运走向全然不同的方向,命运的轮盘多年前开始转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将会越转越快,最终走向终结。
那几个探路的人在临重街道上走。
老铁也在街上走。狭路相逢,迎面对上。
临重城民风淳朴,城里剩下的人不多,老铁看见几个陌生人,看起来又像是过路人,就停下问了几句。
“你们这是哪儿去呀?”
几个人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是过路的,准备到帝都去,进城来讨杯水喝。”说完笑笑,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了。
老铁当时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但还没捕捉到就飞走了。因此他当时只是想,这几个过路人的脾气倒有点奇怪,怎么不听人说完话就走了,刚准备问问他们要不要去家里喝杯水呢。
老铁也继续向前走。
王奶奶出门倒泔水。老铁顺口问,“看见刚那几个过路人了吗?”
王奶奶说,“看见了。连我给的水都不喝一口,真是奇怪......”,眉头皱一皱,但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哎小铁,我刚做好了奶茶,进来尝一杯?”
“不了......”老铁觉得浑身发凉,冷汗几乎顺着脊背淌下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您现在......赶紧让家人藏起来......知道那个山洞在哪儿吧?快去!快去啊!”他呼吸急切,
他不敢往深了想。只好赶忙往回跑,再怎么样也要保住渊流,不管怎么样要保住渊流。
他一时情急,竟也忘记了自己可以操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