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在亚洲西部，有一条绵延近1600多公里的扎格罗斯山脉，跨越范围涉及今天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的部分地区。相对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土地的平坦与肥沃，扎格罗斯山脉地形复杂、气候干燥，在公元前数千年前的统治者们看来，这是一块难于开发和管理的地带，因此自古以来少有人居住。

在以两河流域为中心的商业活动发展起来以后，东西部交流日益频繁，扎格罗斯山脉由于是无主之地，可以极大降低商人们的关税成本，于是大批冒险家纷纷涌入。他们除了在此开辟商路，以此处为跳板展开众多货物的贸易以外，还占据有利地形开辟驿站，构筑自己的仓库、居所，建立自己的武装，引入政府的力量，以规则和武力来维护商路的运转。

                                                扎格罗斯山脉大致位置（图中绿色部分）

                                                            扎格罗斯山脉古商路

自1961年开始，在扎格罗斯山脉的戈丁山丘地带（Godin Tepe，Tepe在今天伊朗一带的意思是小山丘），一群来自加拿大的考古队伍发现了始于公元前30世纪左右的贸易据点，从现场来看，这应该是一个集生活、商务、军事等多功能于一体的社区，其中有客厅、仓库、厨房、角楼，遗址中一些残留古物，为我们揭示了当时人们饮用葡萄酒的些许信息。

                                               考古学家们对戈丁山丘地带展开研究

在一处建筑群内，考古学家发现公元前40-30世纪左右的无柄陶罐碎片，罐周围还有一些已经干裂的泥土赛，在将碎片拼接后，陶罐体现为细长倒梨状（该陶器现存于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

在对这些陶罐的内部化学成分进行检测后，科学家们发现了葡萄成分酒石酸盐，由此可以推断，陶罐内置物极大可能是葡萄产品，可能为新鲜葡萄果实、葡萄干、葡萄糖浆、葡萄醋、葡萄酒等，通过对陶罐的工艺特点、外形设计和化学分析，科学家们将陶罐内存物最终锁定为葡萄酒：

陶罐的工艺特点：在陶罐内部，内衬一层紧密的、烧制形成的细粘土层，这在古代的陶罐制作中主要用于防止液体渗漏，也能一定程度起到阻止罐外氧气进入的作用（说明内置物的液体可能性偏高）。

陶罐的外形设计1-细口长颈：罐口直径在12厘米左右，同时期其它类型陶罐直径约16厘米左右，罐颈长在6厘米左右，同时期其它类型陶罐长度约2.3厘米左右。相比于同时期的大多数陶罐，细口长颈的好处在于细口便于封存（说明内置物不宜暴露于空气），长颈可令罐中存放物在不慎溢出时可减少损失（再次说明内置物的液体可能性偏高）。

陶罐的外形设计2-绳形浮饰：由陶罐的图片可见，在罐外侧有绳形浮饰，初看可能认为其不过起到美观作用，然而浮饰所对应的罐内侧信息表明其主要作用并非美观：

在绳形浮饰一侧的罐内壁，考古学家发现由罐肩部直到罐底部存在呈均匀厚度的浅浅的红色沉积物，表明该罐在长期的定向水平放置期间，其内置物形成有色沉淀，而水平放置时，其朝向地面的部位应该正是浮饰所处位置，因此浮饰真正的作用应该是在陶罐水平放置期间稳定罐身，防止其滚动。

                                                            罐内侧的红色沉淀

绳形浮饰和红色沉淀说明陶罐日常摆放方式为水平摆放，这种摆放方式对于液体内置物而言意义大于固体内置物，原因有二：首先是倾倒液体时，人们需一手抓罐口，一手托罐底，显然横放更加方便频繁的倾倒，更重要的是第二点，若罐的内置物为液体，长期储存时，水平摆放有利于罐口土塞吸收水分而膨胀，起到密封作用，长期的直立摆放会导致罐口土塞长期缺少水分而缩裂，导致空气进入，这一设计再次说明内置物不宜暴露于空气。

陶罐的外形设计3-罐身小孔：在一些陶罐罐身，发现直径约7毫米的人为制作小孔，它们的位置正好在含有红色沉淀层罐壁的对立面，说明陶罐在水平摆放时，红色沉淀层罐壁朝地面，而小孔罐壁正面天空。考虑到几千年前人们有用芦苇杆做吸管饮酒的现象，小孔的功能可能是满足人们避免搅动沉淀的情况下饮用罐中存放物（再次说明内置物的液体可能性偏高）；

化学分析：通过化学检测陶罐内壁残留物，发现葡萄组分酒石酸盐和树脂成分，在以往章节，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讲解，葡萄和树脂成分的确定，可以认为是古西亚葡萄酒存在的两大基础化学依据，树脂在其中主要起到延缓酒败坏，防渗漏和掩盖不良风味的作用（参见往期章节世界葡萄酒文明通史07-缘起两河：树脂，葡萄酒添加剂鼻祖（一），世界葡萄酒文明通史08-缘起两河：树脂，葡萄酒添加剂鼻祖（二））。

通过以上各方面分析，可以认为罐中存放的的确是一种含有葡萄成分的，不利于暴露在空气下的可长期存放的液体物质。在众多液态葡萄制品中，葡萄汁不具备长期存放性，葡萄醋不具备空气敏感性，而葡萄糖浆由于是熬制而成的粘稠液体，其大量存放于酒罐必会留下大量残留物，浅红色沉淀层的形成说明酒罐并未经刻意清洗，而罐中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糖浆残留痕迹，因此，葡萄酒最能满足陶罐所反映的各方面信息。

知识链接

1. 扎格罗斯山脉戈丁山丘地带发现的陶罐在工艺特点，外形设计和化学分析上对于葡萄酒容器可能性的推断提供了逻辑较完善的证据链。其实，在扎格罗斯山脉，人类饮用和存储葡萄酒的疑似古物历史可追溯更早：在哈吉·菲鲁兹山丘地带（Hajji Firuz Tepe），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考古学家们自1968年开始在当地进行考古研究，共发现六个约9升容积的陶罐以及疑似罐塞物的发现，使用时间大概在公元前54-公元前50世纪，对不同的陶罐底部黄色沉淀物进行化学分析后发现为酒石酸，酒石酸钙和树脂残留物。

                                   哈吉·菲鲁兹山丘地带出土的6个陶罐中的其中一个

2. 考古研究认为，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时期，葡萄是两河流域唯一富含酒石酸的作物。其它富含酒石酸的作物如猴面包树、酸角、香蕉在早期历史均出现于非洲和亚洲的热带地区。

3. 关于古代葡萄酒酿造与饮用的溯源，应该是以考古实物为主，如葡萄园遗址，其中的葡萄籽葡萄枝条化石，以及酿造设备和储运容器的化学成分分析等，其次是以文献说明为辅，如相关法令条文或农业技术类书籍中提及内容。以诗歌为代表的古代文学作品是对现实情况的反映，但带有主观创造性，不能作为古代葡萄酒产业研究依据。

我是李斯屿，中国农业大学葡萄酒科学博士，博士后，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访问学者，2020年因新冠疫情困居海外，为了让这难得的蛰居生活充实而美好，遂闭门书写世界葡萄酒文明通史。

世界葡萄酒文明通史一般每周末更新一次，未来几年里我将和各位一同领略葡萄酒技艺、科学与人文之美的变迁画卷，欢迎评论，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风土史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