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国庆假期就到了。昨天刚跟李澂澂约完饭,她说难得放长假,要回去南城小住几日。
林疏倪抱着《等春的种子》母带站在闻氏药业楼下,玻璃门倒映出她微紧的眉头——这是她最后一次为“青衿计划”送材料,项目进入收尾阶段,她和闻弋的交集,似乎也要跟着接近尾声了。
电梯停在顶层,褚砚正从会议室出来,手里转着支笔,看见她时扬了扬眉:“小师妹,过来找闻弋呢?他刚好开完会,你直接进就行。”
林疏倪点点头,接过他顺手递来的温水:“谢谢褚师哥。”
说罢,便上前敲了敲那道熟悉的玻璃门。
得到应允后,她推开门,闻弋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没动。桌角的青瓷碗里,莲子羹凝着层浅白的膜,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银。他面前摊着“青衿计划”的后期安排表,旁边放着本摊开的诗集,页脚折着角,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师哥,这是母带。”林疏倪把东西放在桌沿,目光扫过他手边的“青衿计划”进度表,每一项都标着精确到日的完成时间,字迹冷硬,却在“艺术疗愈课出勤率”旁画了个小小的勾,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他抬眼,眼下那层暗影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衬得眼神愈发沉。“放着吧。”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地对她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忙完这阵,你喊上程小姐,我和褚砚请你们吃个便饭。”
林疏倪心里微微一动:“那谢谢两位师哥了。”
闻弋:“是我们该谢谢你。感谢你和程小姐对我们这个项目的大力支持。”
随后两人还聊了些关于青衿计划的后续工作,闻弋不是话多的人,但也不会很冷场。
离开时,褚砚正靠在走廊栏杆上打电话,语气熟稔:“……知道了,下午去仓库盘点教具,你不用跟着,我盯着就行。”挂了电话看见她,笑着摆手,“走了?回头项目庆功,叫上你。”
假期第五天,林疏倪和程颂语约了爬火炉山。山风卷着松针味,吹得人衣角发飘。程颂语嚼着话梅,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欸,齐北霄没再找你?”
“偶尔微信联系一下。”林疏倪踢开脚边的石子。
“说真的,他跟闻弋长得也太像了,他还怪会长的。上学那会儿跟他不熟,帅哥也见得多了,对他没什么特殊印象,两人一同框,我滴乖乖,颇有“菀菀类卿”那味了。”程颂语揶揄道。
林疏倪清咳了一下,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哪有这么夸张,也就有点像吧。”
“何止有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程颂语笑得贼兮兮的:“说起来,齐北霄对你倒是挺上心,又是挑姜丝又是问新歌的,可你呢?我怎么觉得明明是相似的两张脸,你貌似是想通过他看向别人呢。”
林疏倪的脸微微发烫:“你别瞎说。”
她往石阶上坐下,意有所指,“瞎不瞎说的,只有你心里的明镜清楚咯!”
程颂语还在叨叨絮絮的:“坦白讲,闻弋欸,他这种天菜级别的,你对他上心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食色性也嘛,正常正常。”
林疏倪没接话,心里却像被山雾缠上了,乱糟糟的。
“不过啊”程颂语话锋一转,望着远处的山脊,“
总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烟火气。之前不是跟他聚餐过几回嘛,他面前的碗几乎都没动过,他看着也不像是挑食,纯粹是食欲不大的感觉。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就吃这么丁点,真怕风一吹他就能飘走。”
“该怎么形容他来着”程颂语抓腮挠耳了好一会儿,倏地灵光一现:“对,活人微死,就是给人这么个感觉。”
林疏倪没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她想起他办公室里总有没动过的餐食,想起他偶尔望着窗外时,眼神像蒙着层薄纱的湖面,没什么波澜,偶尔掠过一丝近乎透明的空茫,像随时会散开的烟。
林疏倪突然发现,28岁的闻弋似乎已不再是18岁的闻弋了,这十年有太多她未曾知晓也未能参与的空白。
下山时,林疏倪踩在青苔上滑了一跤,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程颂语扶她坐下,掀起裤脚,淤青已经泛成深紫,忍不住咋舌:“得,这下成重点保护对象了。”
去医院拍了片,韧带拉伤。程颂语第二天要出差,送她到巷口时,反复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林疏倪笑着挥手,一瘸一拐地爬上三楼。老楼梯的扶手积着薄灰,她扶着墙走,脚踝的疼混着空落落的楼道声,让她忽然有些鼻酸。
火灾是深夜发生的。先是楼下传来“砰”的巨响,紧接着是刺鼻的焦糊味。林疏倪被浓烟呛醒时,客厅窗户已经映出橘红的光。她摸索着摸到手机,听见楼道里满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消防员来得很快,警笛声在寂静的老巷里格外刺耳。林疏倪被人扶到楼下石阶上坐着,看着火苗从楼下的窗户窜出来,又被高压水枪压制下去。脚踝的疼在这时愈发清晰,她蜷着腿,看着自家被浓烟熏黑的窗户,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手机震动,是李澂澂发来的微信:“疏倪!我明天回羊城,要不要给你带南信的白糖糕?”
林疏倪指尖发颤,打字:“要的要的,就是……我可能得晚点吃了。”
李澂澂秒回:“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家楼下着火了,现在没法住了。”
电话几乎立刻打了过来。李澂澂的声音又急又快:“着火了?你没事吧?在哪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在楼下坐着呢,消防员已经控制住了。”林疏倪尽量让语气轻松,“就是下午崴了脚,走路不太方便。”
“崴脚了?!”李澂澂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你等着,我…我让我哥过去!他住得近,比我方便!”
没等林疏倪再说什么,电话就挂了。紧接着,她收到李澂澂的微信:“疏倪,我哥说他马上到,你别乱跑!”
林疏倪望着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楼道,旁边还有几个孩童又哭又嚎的,心乱成麻团。
闻弋接到李澂澂电话时,正在看一份儿童心理评估报告。rico匍匐在他脚边,睡得正酣甜。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纸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
“哥!疏倪家那边着火了!”李澂澂的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她住3栋2单元301,下午崴了脚,现在一个人在楼下坐着,我过不去,你能不能……去看看?”
闻弋没等她说完,哄着rico睡到狗窝里去,然后胡乱给它盖好羊绒被。“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车库里,他发动车子时,指尖竟有些不稳。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紧。他说不清这股焦灼是什么,只知道必须快点见到她。
老巷太窄,车子开不进去。闻弋把车停在巷口,几乎是跑着往里冲。警戒线外,消防员正在收拾装备,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石阶上的林疏倪。
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脸,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林疏倪。”他走过去,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林疏倪猛地抬头,只见闻弋穿着简单的黑T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呼吸还带着急促。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未散的焦灼。
“怎么样?”他走近蹲下身,目光扫过她的脚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没事,就是有点呛着。”林疏倪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未散的急。
“消防员说里面安全了,上去拿点东西?”他起身时扶了她一把,掌心温热,带着点薄茧。
家里的浓烟还没散,呛得人眼睛发酸。闻弋打开所有窗户,转身看见她踮着脚想去捡散落的乐谱,伸手按住她的肩:“别动。”
他的指尖微凉,触得她肩膀一麻。“今晚不能住这了。”他望着被熏黑的墙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我找个酒店……”林疏倪的声音有点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
闻弋沉默了几秒,视线落在她肿起的脚踝上,喉结轻轻滚了滚:“我家离得近,先暂时去我那边吧。”他避开她的眼睛,望着窗外,“你现在这样,不方便一个人住。”
林疏倪的心跳忽然乱了,她下意识推辞:“这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他打断她,转身去收拾她的乐谱,还按照她的指引,帮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随身行李,闻弋背着整理好的大背包,搀扶着她,“走吧。”
下楼时,他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她的脚踝,忽然开口:“能走吗?”
林疏倪摇了摇头,刚想说“我扶着墙就行”,就见他弯腰,声音低沉:“冒犯了。”
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
“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鼻尖撞上他的锁骨,闻到淡淡的清苦香,混着点烟火气,意外地让人安心。他的手臂很稳,却在她搂住脖子时微不可察地僵了下,耳根在夜色里泛着点红。
林疏倪埋着头,不敢看他。脸颊烫得厉害,心脏像要跳出胸腔——这是她暗恋了十年的人,此刻正抱着她,呼吸落在她发顶,每一寸触感都清晰得像在做梦。
闻弋的步伐放得很慢,抱着她的手臂其实有点紧。他不是没接触过异性,只是从未这样亲近过。怀里的人体重很轻,长发扫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细微的痒。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喉结又滚了滚,心里那片死水,好像被投了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巷子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和脚步声。月光穿过榕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闻弋走得很慢,好像想让这段路再长一点。
车里很安静,空调风轻轻吹着。林疏倪靠在副驾上,侧头看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觉得,这场火灾或许不是坏事。至少此刻,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近到能看清他握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
而闻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他瞥了眼副驾上的人,她正望着窗外,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影,安静得像幅画。他忽然觉得,这死水般的日子里,好像闯进了点什么,窗外那股馥郁的桂花香,似乎也不那么恼人了。